我父親(二):父親走過很多的路,這個老年老化的關卡走得最辛苦!
編按:知名作家蔡詩萍最近在臉書寫了一系列《我父親》,共有11篇,圖文精彩、誠摯感人,獲得許多回響。《中時新聞網》特別取得其授權轉載如下,與讀者分享。
蔡詩萍全家福(圖/蔡詩萍授權)
《我父親(二):父親走過很多的路,這個老年老化的關卡走得最辛苦!》
我老爸九十四歲了。
精神不好,坐着坐着,便打起盹來。
有時,我看着他,心想他現在還能想些什麼呢?
那天,母親在羣組上(厲害吧,小學畢業,八十二歲的老太太,都在羣組上跟我們交待事情!)說父親突然在念,說他生日要到啦,怎麼沒人請他吃飯?
我們兄弟們可愣了。
但,母親說,你們老爸說現在是他生日。
當然,母命難違,何況後面還有老爸的意思,我們趕緊互相聯絡,勉強湊足八個人。
兩個媳婦,本來就有事,來不了。女婿也丟不下手邊工作。還好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兩個孫女,加上父親母親,訂了餐廳一個小包廂。我還提早到,在餐廳附近找了蛋糕店,讓女兒替爺爺挑蛋糕,女兒很堅定的說,我們一定吃不完,最後她挑了最小的蛋糕。
父親身體還算可以,但體力是差很多了。
再加上近些年,精神方面退化很快,老年的他,過得相當辛苦。當然,更辛苦的,是我母親。
我們家,並沒有過生日的傳統。
有,也是後來,我們幾個小孩都長大了,離家,然後,有了自己的家。爲小孩過生日,不免也爲夫妻彼此過生日。
於是,纔有了母親生日,聚聚。父親生日,聚聚。
沒有過生日的傳統,應該跟父親母親,原本就沒有這樣的成長背景有關吧!
母親來自客家大家族。她那一代,十個姐弟,外公務農辛苦,外婆勤儉持家,過生日,除了碰上長輩大壽,晚輩們怎麼輪也輪不到吧!
至於父親,一介隨部隊飄零至臺灣的大兵,生日只會讓他想起浮萍般的際遇,何來過生日的喜悅!
我們家,沒有生日傳統,可以理解。
大概是沒有過生日的傳統,所以,我想起來,我至少到高中時期,對面包的印象,遠遠好過於蛋糕。
爲何呢?
因爲,麪包口感紮實,吃下去,有飽足感,不像蛋糕,鬆垮垮,軟綿綿。
這印象,應該也是我蛋糕吃的次數太少,而麪包則像饅頭,有快速充飢的效果。
但,隨着我們長大,隨着媳婦的加入,她們的蛋糕品味,遠遠超過我們家的兒子們。
等到我女兒開始有主見了,選蛋糕,也成了孫兒輩的參與。多了潮的味道。
其實,我父親是吃不了太多蛋糕的。
他應該是喜歡大夥湊到一塊,圍着他,唱生日快樂歌,祝他生日快樂,把紅包一個一個塞進他手中的,老來幸福的感覺吧!
蔡詩萍父親。(圖/蔡詩萍授權)
他年輕時,肯定是沒有什麼過生日的儀式的。
他曾經說過,部隊來臺後,成天演習,徒步行軍,一天累下來,倒在路邊,就睡着了。
幾個聊得來的袍澤,假日裡,穿着軍裝,爲了省車錢,大早就出營門,走很長很遠的路,去趕早場免費的勞軍電影。
電影看完,在附近的街頭亂逛。
肚子餓了,買幾個山東饅頭,或山東大餅,在公園裡,啃完,填飽肚子。
然後,又差不多,要慢慢走回營區了。
那樣的日子,哪來興致,提到生日呢!
再說,提到生日,也只會想到,回不去的家,見不到的娘,既然如此,不如不去想它吧!
但有時候,他跟我提過,有一回,他在夜裡,正準備睡覺時,他的同鄉,比他大幾歲的同鄉,突然悄悄靠過來,塞給他一包報紙包着的熱騰騰的東西,他好奇,打開,是幾個紅色的饅頭。
他更好奇了。
他的鄉親說,這是伙房老鄉託他送來的,說生日不吃個壽桃怎麼行?
我父親說,那是他來臺灣的前幾年,第一次,有同鄉記得他的生日。
我想,他們一定沒有唱生日快樂歌吧!
那時,應該也不流行這一套。
生日那天,我們替他唱了生日快樂歌,拍了照。
我在廁所外,等他。
等着,等着。
怎麼老半天呢?
原來,他尿完尿,一轉身,便搞不清楚,往外走的門,在哪裡了。
我默默進去,攙扶他,走出來。
母親問我,怎麼回事?
我說,沒事,沒事。
父親真的老邁了。
在人生的路上,他走過很多的關卡,很長的路,這個老年老化的關卡,他走得最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