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是面照妖鏡
01
弘光元年（1645年）正月，欲謀劃收復中原的南明興平伯高傑，召許定國前來會合。
許高二人是老冤家。
許定國自是不理睬：這貨肯定沒憋什麼好屁。
高傑就邀請巡撫越其傑、巡按陳潛夫一同前往睢州。
許定國這纔到郊外來迎接。
越其傑勸高傑不要進城，高傑不聽。心中輕視許定國。
部下有勸止者更是直接杖打，於是帶着幾十個親兵就進了城。
正月十二，許定國設酒席招待高傑。
喝到上聽後，高傑不僅督促許定國出兵，限制了出發時間，還說要解散許的兵歸農，且提到許送兒子爲清人質的事情。
許定國心中更加起疑，更不肯離開睢州了，便假裝對高很恭順，還特意選了很多妓女侍候高傑和他的親兵們喝好睡好。
就這樣，隨着夜間一聲炮響，高傑和他的親兵們就全被殺了。
第二天，消息傳到城外，高傑幾個心腹將領馬上決定：攻進睢州城，屠城，爲主帥報仇。
當天，火光沖天，睢州城被屠了個雞犬不留。
02
城屠了，仇報了。
問題也來了——誰來繼承帥位？
按慣例，是高傑的兒子高元爵繼承。
可高元爵當時才九歲，如何能服衆？
高傑的老婆邢氏就想到了一個辦法——讓自己的兒子拜建極殿大學士史可法當乾爹。
史可法此時督師揚州，“江北四鎮”理論上來說都在他的指揮範圍內，如果他認小高當乾兒子，將會大大增強小高的地位。
可史可法把頭搖的，撥浪鼓似的。
爲什麼？
很簡單：高傑原是李自成的大將，邢氏是李自成的小妾，兩人勾搭成奸，怕事情敗露，就背叛李自成，投降了明朝。
“這樣的人的兒子拜我當乾爹，那我堂堂督師的臉還要不要了！”
但邢氏沒有放棄，玩起了“曲線救國”——先讓兒子去拜了大太監高起潛當乾爹，再通過高起潛給史可法施壓，強行認了史可法當乾爹。
但通過這件事，高傑的部下們都看清楚了——他們雖然穿了明軍的皮，可朝廷沒人看得起他們，只是把他們當炮灰而已。這樣的大明朝廷還有什麼可留戀的？
於是乎，四月間，當大清豫親王多鐸率軍南下的時候，高傑的部下們麻溜兒投降，改換門庭了。
爲了向新主子證明自己的能力，也爲了報復南明朝廷對他們的鄙視，跟隨清軍一路南下，渡長江......
其中“脫穎而出”的，就是高傑的愛將、徐州總兵李成棟，迅速就拿下太倉、嘉定、上海、崇明等州縣。
如果清廷就這樣勢如破竹，統一南方，李成棟大概也就這麼籍籍無名地終老了。
可歷史偏偏在這個關頭髮生了重要轉折——
03
這年六月初五，大清攝政王多爾袞突然發佈了著名的“剃髮令”。
此令一出，江南大地頓時沸騰！
江陰縣率先舉旗反清。
多鐸派幾路人馬前去但都遭到失敗，惱羞成怒，調集重兵圍攻江陰。
隨後，嘉定紳民自發起義，宣佈反清。
多鐸一下抽不出人馬來了，只好調最近的李成棟出兵去。
便有了著名的三屠。
04
順治三年（1646年），清廷又來了命令，讓李成棟軍一起南下攻取。
短短三個多月，連續攻佔了閩浙兩省，南明的魯監國朱以海嚇得從海上跑路去了舟山羣島；隆武帝朱聿鍵則直接被清軍活捉。
仗打得順利，多爾袞決定趁勢再拿下廣東，把南方各省一勺燴了。
十月間，讓總兵官佟養甲和李成棟一起揮師廣東。
其實，就當時的兵力看，要打下廣東並不容易。
佟養甲手下就千把兵力（跟多爾袞請求調來增援的兩千大同綠營，光走路就得半年）。
李成棟呢，四千人。
而廣東方面僅正牌明軍就有不下七八萬人，還有十餘萬人的抗清義勇。
可就在清軍向廣東之時，廣東的兩個南明政權卻正互撕得你死我活。
十一月初五，大學士蘇觀生在廣州擁立了唐王朱聿鐭，年號“紹武”。
十一月十八，兩廣總督丁魁楚在肇慶擁立了桂王朱由榔，年號“永曆”。
一個廣東出了兩個皇帝，能不掐麼？在廣州府和肇慶府交界的三水縣一帶打得昏天黑地，根本沒人去管清兵。
就在雙方互掐之時，佟養甲和李成棟的人馬輕鬆攻取了潮州、惠州，距離廣州只有四百多裡了。
05
李成棟一看廣州方面沒有防備，於是策劃了一個極其大膽的行動——
臘月十四，李成棟親率三百精騎兵，從惠州出發，突襲廣州城。
爲了達成突然性，他事先派出十名親兵，化妝成商人模樣，進入廣州城北的小北門之後，突然一邊拔刀砍殺守門士兵，一邊高呼“韃子來了！”
廣州官兵和百姓從來都沒見過清兵，只是聽人說“韃子”非常厲害，經這一嚇唬，全尿了，根本顧不上弄清楚清兵到底來了多少人，便紛紛四散跑路了。
就這樣，這支十人小分隊硬是佔領小北門，堅持到了第二天李成棟的到來，把紹武皇帝朱聿鐭堵在了城裡。
隨着清軍大部隊的陸續趕到，紹武朝廷整個被俘！
這一戰可以說是李成棟一生的巔峰之作！
但還沒完——
清軍拿下廣州後，永曆朝廷馬上嚇得跑路了，大批明軍紛紛棟投降。
李成棟的人馬迅速膨脹到了五萬多人！
人馬多了，李成棟的心態也開始變了。
06
之前人馬少，降清圖的無非是新主子能給自己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因此全心全意爲清廷賣命。
現在人馬多了十倍，又佔了廣東六府四十八縣。
資本不可同日而語了。
更讓李成棟生氣的是，佟養甲之前和自己一樣都是總兵官，打廣東也是我老李的人馬當主力，憑啥你當總督，我才當個提督？
你有啥本事？不就靠出身撫順佟家麼？
多爾袞這是瞧不起我的“流寇”出身啊！
李成棟最怕的就是這個。
尤其是自己手握重兵了，卻依然被視明朝爲正統的廣東紳民看不起，罵他“韃子走狗”、“流寇餘孽”。
07
到順治五年（1648年）正月二十七，江西提督金聲桓突然在南昌宣佈反清歸明，頓時天下震動。
不久之後，邀請李成棟一起起兵。
金聲桓和李成棟一樣，因爲憤恨清朝給的官兒不夠大，所以起兵。
李成棟被這麼一攛掇，終於下了決心。
四月十五，李成棟以發餉爲名，把人馬集結校場，宣稱因爲總督大人剋扣了餉銀，導致現在無銀可發。
瞬間點燃全場官兵的怒火。
李成棟趁勢摘掉官，拔刀割辮。
大家更是上頭，紛紛割辮，振臂高呼，要跟着李大人反了！
接着衝向總督府......
佟養甲被活捉，爲了活命，只好也把辮子割了，宣佈反清。
08
李成棟接着派人去廣西南寧，請跑路的永曆皇帝回廣州坐金鑾殿。
朱由榔高興壞了，馬上坐船直赴廣州，可剛走到肇慶，永曆朝的內閣首輔瞿式耜跳了出來：您不能去廣州！李成棟是個什麼東西？！流寇餘孽！萬一這小子憋着壞，可就麻煩啦！！
朱由榔是個沒啥主意的廢物，啥事兒都聽瞿式耜的，立馬在肇慶就地停下。
李成棟很生氣：還是瞧不起我啊！
可氣歸氣，朱由榔畢竟是“正牌”的大明皇帝，老李還得靠他給自己貼金，隨他去吧。
當時，金聲桓被清軍圍困，龜縮回了南昌城。
李成棟知道金聲桓一完，廣東也就沒了屏障，因此率主力攻打贛州，企圖打通救援南昌的通道。
可五萬大軍還沒看到贛州城，就被贛州的清軍一個突襲打崩了，死傷官兵上萬人，火炮、輜重、騾馬損失過半。
嚇得麻溜兒的跑回了廣東。
09
順治六年（1649年）正月，李成棟補充了兵員和輜重後，再次揮師出征贛州。
臨行前，他特地趕去肇慶，希望能面見朱由榔。
可朱由榔被幾個權臣把持着，根本不見他。
即使老子迎回了皇帝，即使老子反了清朝，即使皇帝封了老子伯爵，他們依然看不起老子！
懷着沮喪而又消沉的心態，李成棟踏上了人生中的最後一次出征之路。
二月下旬，李成棟佔領了贛州以南的信豐縣，打算以此作爲進攻贛州的跳板。
正在此時，南昌被清軍攻陷、金聲桓自殺的消息傳來。
南昌陷落，打贛州還有沒有意義？要不要趕緊撤軍回廣東準備防守？
就在李成棟舉棋不定的時候，清軍卻主動出擊了！
三月初一夜，贛州清軍突然向信豐發動襲擊，李成棟全軍本就人心惶惶，這一下更是迅速崩潰，局面失控。
李成棟一看，趕緊騎馬跑路。
沒成想，剛跑出信豐縣城，就掉進了桃江，又趕巧桃江發春汛，給生生淹死了！
他生前一直拼命想擺脫自己的流寇身份，想讓天下人看得起自己，死後也沒能得到——
清朝把他列入“逆臣”；
南明遺民對他沒有讚頌之詞；
參考文獻：《清史稿》、《清實錄》、《清史列傳》、《小腆紀年》、《明季南略》、《爝火錄》、《青磷屑》、《嘉定屠城紀略》、《永曆實錄》、《所知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