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他喜歡她十年:不表白, 是怕說出口了連兄弟都做不成
11
我渾身顫抖地拿起那串佛珠。
繩子斷過,又被人接起來了,我數了一下,一共有 13 顆。
這種手串顆數都是有講究的,沒有 13 顆的,唯一的可能是,有珠子丟了。
我知道丟在哪了——
在江馳的車禍案證物裡,有一顆染血的老山檀珠子。
我顫抖着手,把 U 盤插進電腦。
裡面是一張照片和一段錄音。
照片是陸馨跟她爸爸一起禮佛的場景,她的手上戴着這串老山檀佛珠。
而錄音點開的瞬間,陸馨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爸爸,救救我,我好像撞到人了……」
就像一盆冰水兜頭潑下。
我渾身的血都冷了。
12
KTV 裡永遠那麼熱鬧。
外面的世界有無數的冤案、痛苦、生離死別,但一旦走進這裡,就只有酒精、音樂、紙醉金迷。
的確讓人想要一直沉淪。
我推開包廂厚重的大門,裡面的人看到我的瞬間全都愣住了。
「臥槽,怎麼是她。」
「真夠不要臉的,分了手又回來死纏爛打?」
「遲哥都跟馨姐在一起了,這女的又回頭想當三,真是笑死我了。」
領頭聲音最大的就是馮航。
陸馨拿着酒杯坐在原地,沒說話,眼中是看好戲的神情。
我沒有理會任何人的目光,只是緩緩地走到沈遲燁的面前。
他不看我,也不說話,包廂裡的燈光在他的臉上浮掠而過。
我說:「阿遲,對不起。」
他沒動。
我深吸一口氣:「原諒我好嗎?以後我再也不鬧了,我真的離不開你。」
眼淚掉下來,有一顆砸在沈遲燁的腿上,他似乎被燙了一下。
就在沈遲燁轉頭向我看來的同時,他的電話突然響了。
他看我一眼,口吻冷淡:「在這等我。」
說完便拿着手機出去了。
我不自在地坐在原地,包廂中都是沈遲燁的朋友,我的焦慮症很快開始發作。
陸馨一直邊喝酒邊晾着我,一副看不見我的樣子,直到我起身了,她纔上來,一把拉住我。
「別走啊,來了都是朋友,一起玩。」
陸馨塞給我一杯酒。
「來,乾杯。」
那是一整杯威士忌,巨大的冰球漂浮在裡面,即便只拿着杯子幾秒鐘,手就已經凍透了。
我從小吃不了冰的。沈遲燁知道。陸馨也知道。
馮航看我拿着杯子不動,開始大聲抱怨:
「怎麼不喝啊,這個面子都不給馨姐?」
立刻一片起鬨聲:
「馨姐好心好意帶她玩,她還打馨姐的臉。」
「嗐,嫉妒唄,她爲了馨姐跟遲哥鬧過多少回了,這次鬧到分手,還不是灰溜溜地回來了……」
陸馨笑吟吟地看着我。
她的臉很美,手腕上並沒有那串老山檀佛珠。
那個東西爲她擋過一次災,沾了江馳的血,沒法再戴了。
我一仰頭,把整杯酒灌了進去。
陸馨愣了愣,隨即笑了起來:
「之前不是還說不能喝嗎,我看挺能喝的啊。」
她開始招呼着我玩遊戲。
在人羣裡待久了,我很快開始手抖,再加上不熟悉酒桌遊戲,每次輸的都是我。
一杯一杯酒灌下去,我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
我聽到旁邊傳來遙遠的聲音,是陸馨的笑聲。
「馮航,你單身多久了?」
「倆星期了,姐。」
「喲,那你不寂寞啊?」
「寂寞啊,怎麼不寂寞,但這年頭好看妹子越來越少了,卸了妝全是妖魔鬼怪。」
「那你覺得林穗咋樣?」
「林穗當然好看……但是這不好吧姐,畢竟是遲哥的人。」
「什麼遲哥的人,沈遲燁可從來沒拿她當回事過。」陸馨說,「你放心,出了事我幫你兜着。」
也許是喝了太多酒,馮航的膽子也變大了。
他上來拉我:「那就謝謝馨姐了……」
我被他從沙發上拉起來,但幾乎是一瞬間,就又跌了回去。
一聲酒瓶碎裂的巨響,伴着馮航發出的淒厲的慘叫聲。
是沈遲燁,他面無表情地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拎着碎了的酒瓶。
馮航捂着頭倒在地上慘叫。
陸馨的臉色變得蒼白。
她說:「阿遲……」
沈遲燁沒看陸馨,他疾步走到我面前。
我被人撈起來,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穗穗,穗穗,你沒事吧?」
我聽到男人的聲音焦急地問。
我不會有事的,阿馳。
失去意識的時候,我仍然緊緊握着那枚印着名字縮寫的戒指。
「CHI & SUI」。
每一個字母都比鑽石更永恆。
13
我昏睡了很久,做了個長長的夢。
夢裡的江馳開心地買下那隻藍色圍裙的小兔子,然後小心翼翼地研究怎麼把鑽戒藏進小圍裙的兜裡。
他懷揣着無限的希冀從店裡走出來,直到車輛飛馳而至,一切戛然而止。
「阿馳——」
我叫着他的名字醒來,渾身都是冷汗。
眼前是沈遲燁的臉,他關切而又焦急地看着我。
卻又在見我睜眼的瞬間迅速斂了神色,變得冷淡矜持:
「什麼噩夢,把你嚇成這樣?」
我縮在被子裡,眼淚緩緩地、遲來地流了滿臉。
「我夢到……」我捂住了臉,顫抖起來,「夢到阿馳再也不要我了。」
沈遲燁的身影微微一滯,他緩緩走過來,將我抱進懷裡。
「這麼怕我不要你,還跟我鬧?」他說,「還有,我一個沒看住,你一桶冰酒直接灌進去了,嫌命太長是吧?」
我低着頭,任他斥責,良久才小聲說:
「你讓我在裡面等你……我怕我不喝,就等不到你了。」
沈遲燁沉默,良久丟下一句「笨死你算了」,起身去外面抽菸。
護士進來給我調點滴,笑着調侃:
「你未婚夫可擔心你了,這兩天他幾乎沒合過眼。」
「……未婚夫?」
「他坐在外面等的時候,一直把你們的訂婚戒指戴在手上,反覆地摩挲。」護士笑着感嘆,「他真的很在乎你呢。」
他拿的是阿馳定做的對戒。
沈遲燁抽菸回來後,看我盯着他手上的戒指。
「幹嘛?」
「這個……好像不適合你。」我斟ťů⁾酌着措辭。
好在他很快摘下來,扔給我。
「的確不適合,這都多少年前的款式了。」他掏出手機,給我轉賬,「去重新挑一對,這個刻字設計得很好看,還按這個來。」
當然好看,因爲這是我跟江馳一起設計的。
我將戒指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後擡頭衝他乖巧地笑了笑:
「你這是……答應跟我結婚了嗎?」
沈遲燁頓了頓,走到病房的陽臺上,點起一根菸。
火光忽明忽暗地照着他的側臉,聲音模糊不清地傳來:
「嗯,答應了。」
14
婚禮算是正式提上了日程。
我因爲腸胃炎需要住院,於是大部分的事務都由沈遲燁來操心。
大到場地,小到捧花,他每一樣都細心安排,不時來徵求我的喜好。
我有時候會產生錯覺,他似乎真的很愛我。
但也只是錯覺罷了。
有張請柬的名字沒有寫清,我拿去詢問沈遲燁時,在門外聽到了他跟兄弟的聊天。
馮航頭上包着紗布,滿臉討好:「遲哥,你真要跟林穗結婚了?恭喜恭喜啊。」
沈遲燁停頓了一瞬,嗤笑:「怎麼可能。
「她的性子已經被我慣壞了,想分手就分手,想結婚就結婚,拿我當什麼?」
馮航義憤填膺:「就是就是,拿我們遲哥當什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沈遲燁臉色冷下來,看着馮航。
馮航嚇得趕緊噤聲。
沈遲燁喝了口酒:「所以,得給她個教訓,才能讓她學乖。」
這是他對我的懲罰。
把我丟在婚禮現場,報復我曾經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甩了他。
我沒進去,轉身走了。
沈遲燁很晚纔到醫院看我。
然而病房裡空空蕩蕩的,沒有人。
沈遲燁突然慌了。
他一把揪住護士:「人呢?」
護士結結巴巴:「不、不知道,下午的時候還在……」
等我趕到醫院的時候,沈遲燁已經急瘋了。
醫生護士全都被他的怒火牽連,戰戰兢兢地忙着找人。
沈遲燁正在給下屬打電話:「調車,調監控——沒有權限?誰說沒有權限了?給公安局的趙海民打電話!」
「阿遲。」我小聲叫他。
他怔住,回過頭看向我。
我以爲他會發脾氣,但他只是衝過來,緊緊抱住了我。
「你去哪了?」他說,聲音很低,有些發抖。
我去給江馳掃墓了,今天是他的生日,我買了個蛋糕去陪他。
他喜歡吹蠟燭,但是討厭吃甜的,於是每次蛋糕都全進了我的肚子。
我總是抱怨:「給你過個生日,快把我胖死了。」
好在這次,我們過生日的方式不用變。
風把蠟燭吹滅,我看着遺照上的江馳:「許完願了?那我吃蛋糕咯。」
我一口一口地把蛋糕全部吃完,摸着肚皮嘆氣:「真是胖死。」
照片上的江馳看着我,笑得還是那麼燦爛。
此刻,我摸摸沈遲燁的後頸:「我就是溜出去散散步,對不起。」
這樣的擁抱似乎令沈遲燁安心下來,他摟我摟得更緊:
「你再敢亂跑一個試試。」
醫生和護士都在感嘆他對我的愛。
「沈總他真的很怕失去林小姐呢。」
是嗎?
沈遲燁,你是害怕失去我,還是害怕失去配合你出演逃婚大戲的新娘呢?
儘管心裡在冷笑。
但我還是緊緊摟住了沈遲燁的脖子。
因爲我看到,走廊的盡頭,陸馨就站在那裡。
她看着緊緊相擁的我們,目光裡全是怨毒。
15
我知道陸馨慌了。
這些年,她看我,一直像貓看耗子,只是吃掉都不夠盡興,一定要慢慢玩纔有意思。
但現在,她終於感受到了失控。
儘管馮航已經告訴了她,沈遲燁不可能娶我,但陸馨還是覺得不安。
因爲沈遲燁看上去,實在是太愛我了。
我一句不舒服,他立刻從公司會議上離席,回家陪我。
我不好意思地推他:「有醫生有保姆,你回來幹嘛?」
他冷着臉給我熬粥,說:「他們能跟我比?」
我幸福地撒嬌,就着他的手小口喝粥。
陸馨打過幾次電話,叫沈遲燁出去喝酒。
沈遲燁通通拒絕了。
陸馨又罵他重色輕友。
他也不反駁,只是笑着說:「浪蕩了二十多年,現在要結婚了,該收收心了。」
媽媽給我打了個電話。
她說:「沈遲燁或許真的能成爲一個好丈夫。」
看在她給了我證據的份上,我沒掛電話,耐心地聽着。
媽媽深吸一口氣,試圖勸我:「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但你再想想,好不好?媽媽用過來人的眼光告訴你,沈遲燁真的很愛你。」
我笑笑:「好。」
然後把電話掛了。
她幫了我,但她並不是我的盟友。
所以我也無須告訴她真相。
我只是點進那個「愛一個女孩十年」的帖子,那裡更新了一條:
【我要結婚了,跟另一個女孩,就叫她 S 小姐吧。
【S 小姐非常愛我,她的世界裡只有我,我不能對不起她。
【生活總是這樣,你愛的和愛你的難以兩全。我或許是個不夠勇敢的人吧,最終還是選了愛我的。】
底下有無數評論罵帖主是渣男,但他就像是認了,並沒有回覆。
只有一條評論引起了他的波動。
【如果你愛的那個女孩,也愛你呢?】
帖主回覆:【我累了。我思考她到底愛不愛我這個問題已經思考了十年,不想再糾結了,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她願意爲了我勇敢一次。算了,這是不可能的。】
16
婚禮的日子終於如期來到。
沈家在江城最好的酒店包了場,來往的賓客都是名流。
甚至有自媒體舉着手機直播,有的是受邀的客人,有的是混進來搶熱度的。服務生清了幾次場還是不斷有人躲在犄角旮旯裡拍攝,根本管不過來。
我穿着潔白的婚紗,坐在化妝間裡,化妝師剛剛爲我整理好妝發。
司儀急得團團轉。
「新郎呢?」司儀焦急地說,「新郎怎麼還沒到?這都幾點了?」
我說:「我去打個電話聯繫他。」
在婚紗外面披了件外套,我躲開所有人的視線,一路狂奔到路邊。
那裡停着一輛我事先約好的車。
「去海邊。」
我的江馳,他在海邊長大,最喜歡大海。
那麼他的婚禮,自然也要在大海。
車載着我駛離時,和另一輛車擦肩而過。
我看見了裡面的沈遲燁。
但他沒有看見我。
原來他到底還是來了。
可惜,已經太晚了。
17
沈遲燁是狂奔進會場的。
他在單身之夜的派對上喝多了,醒來時距離婚禮開始已經只剩十五分鐘。
偏偏馮航還拉着他:
「遲哥,你不是說要晾着嫂子嗎?」
沈遲燁揉着宿醉後疼痛的頭。
他的確說過這話。
在他喝多的時候。
但他後悔了。
他想着林穗被晾在婚禮上的樣子。
她會哭吧?眼睛會變成小兔子的樣子,紅紅的。
想到這裡,他的心口已經泛起了細密的疼。
一腳踹開馮航,沈遲燁讓司機一路飆車衝到婚禮現場。
「穗穗!」沈遲燁趕到化妝間,然而他隨即愣住了。
化妝室裡空無一人。
「新娘呢?」
「剛剛出去了……可能,可能是在前廳?」
沈遲燁立刻往前廳趕。
其實到這時他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別人不瞭解林穗,但他了解——前廳人來人往,林穗有焦慮症,按道理不會一個人過去的。
但他不肯相信更壞的可能性。
沈遲燁趕到前廳,他看到了一個穿着婚紗的背影。
那一瞬間,沈遲燁幾乎是喜極而泣。
「穗穗……」
背影轉了過來。
沈遲燁愣住了。
不是林穗。
是陸馨。
18
陸馨走到沈遲燁的面前。
她揚起頭,如同一隻美麗又驕傲的天鵝。
「沈遲燁,我願意爲了你,勇敢這一次。」
她以爲會看到沈遲燁感動的神情。
但事實是,沈遲燁後退了一步。
他茫然而又驚恐:「你在說什麼?你爲什麼穿着婚紗?穗穗呢?!」
這和陸馨的想象完全不一樣。
她請了很多博主來直播,表面上說的是見證沈家的婚禮,但事實上,她是想讓所有人都看到,沈遲燁拋下了林穗,選擇了她。
人越強調不在意什麼,其實就越在意什麼。
陸馨活了二十幾年,她總強調自己不和別的女生比。
其實她最喜歡跟別的女生比。
尤其是林穗。
林穗是陸馨的詛咒,她需要這場所有人見證的勝利,來一除自己多年的心魔。
她ṭŭ₉的聲音不可控制地變得尖厲:「沈遲燁,我愛你!是你說只要我勇敢一次,你就會相信我的!」
她想抱沈遲燁,但沈遲燁躲開了她。
「我們……我們是朋友啊,這是你說的。」
「什麼朋友,你明明喜歡了我十年啊!」
沈遲燁的目光可以用驚恐來形容。
陸馨氣瘋了,她衝到一旁拿起自己的手機,想要找沈遲燁發的那條帖子。
一條陌生來電在此時打來,陸馨想掛掉,卻不知怎麼摁到了接聽鍵。
「別找了。」
我輕笑着說。
「找到那條帖子也沒用。」
「林穗,你打電話來幹什麼?」陸馨想要罵我,突然她愣住了。
緩緩地,陸馨顫抖起來。
「你……你知道那條帖子?」
「當然知道。」
我笑着說。
「陸馨,你爲什麼不想想,沈遲燁從中學起就出國了,回國後寫個郵件都用英文。他怎麼會長篇大論地用中文寫那麼長的帖子?」
陸馨的冷汗從額頭流下,打溼了她精緻的新娘妝。
我輕聲說:
「那個帖子,從一開始就是我在寫。」
19
從第一次撞見沈遲燁和陸馨曖昧起,我就寫下了這個帖子。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是殺死江馳的兇手,我只是想報復,報復她曾經對我的傷害。
現在好了。
新賬舊賬,我們可以一起清算。
這個婚禮是我爲陸馨準備的禮物。
我已經準備了太久太久。
在所有賓客的注視下,大屏幕上溫馨的 VCR 畫面突然消失不見,變爲一段刺耳的錄音循環播放。
「爸爸,救救我,我好像撞死人了……」
陸馨帶着哭腔的聲音一遍遍在禮堂內響徹。
她臉色慘白,衝上去要砸掉音響,但衝進婚禮現場的警察摁住了她。
觀禮席上,陸馨的父親陸健哲臉色鐵青。
而陸夫人,也就是我的母親,輕輕嘆了口氣,拎起包來默默走了。
被警方帶走時,陸馨竭盡全力地撲向沈遲燁。
「阿遲,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她抓住沈遲燁西裝的褲腿,沈遲燁也真的蹲下身。
陸馨的眼中燃起無限的希冀。
然而沈遲燁只是——拿起了她掉在一旁的手機。
「穗穗。」沈遲燁失魂落魄地對着電話說,「你在哪裡?」
20
我在婚禮現場。
我跟江馳的婚禮現場。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要跟江馳結婚,我只能用這種方式。
我一步一步走向大海,海水從腳踝漫上,隨後是小腿、膝蓋、大腿、腰。
沈遲燁聽到了海浪的聲音,他聲嘶力竭地喊:
「穗穗,穗穗!
「別犯傻好不好?你回來,有什麼我們都可以說清楚……
「穗穗……」
鬆開手,手機隨着沈遲燁聲嘶力竭的吼聲一起墜入海水。
江馳,我來找你了。
21
「救命!」
有人在喊。
江馳,你聽到了嗎?好像有人在喊救命。
海水中沒有方向,我吞了很多的海水,看到一個橘紅色的游泳圈。
是個小女孩,她死死地扒住游泳圈,海浪即將把她帶走。
江馳,快救救她,快救救她。
我大喊着,用盡全力地划着水,來到小女孩身邊,把她往最近的礁石上推。
好累,江馳,幫幫我,我快推不動了。
江馳好像真的在幫我。
海水將我託了起來,浪帶着我們向礁石上靠近。
終於,我把小女孩推上了礁石。
她大喊:「姐姐,姐姐,快上來。」
可我沒有力氣了。
海浪溫柔地包裹我。
江馳,我來找你了。
22
我以爲醒來時,能看見江馳的臉。
但事實上,我看到的是一個戴着白色大口罩的男人。
他說:「病人體徵正常,但病例顯示有抑鬱史,家屬們務必好好照顧,如再有輕生傾向請立刻撥打這個電話。」
一個小女孩撲到我身上。
「姐姐ŧŭ³!」
我頹喪地垂下眼簾。
我沒在人間好好地幸福,江馳生我氣了,不肯見我。
小女孩的父母走上來,是對看上去很斯文的中年夫婦。
他們對我種種感謝,我左耳進右耳出。
直到妻子猶豫着問我:「請問——是小江總的女朋友嗎?」
我愣住了。
很陌生的稱呼,江馳都死了很多年了。
我以爲除了我,沒有人記得他了。
「我就說是吧。」妻子高興地拍打丈夫。
小女孩也高興地喊:「我沒聽錯!我就說海里一直有人喊『江馳』這個名字!」
這對夫婦告訴我,他們當年,是江馳父親公司的員工。
妻子懷孕的時候羊水破了,大半夜叫不到車,江馳聽到後一腳油門開了過來。
「我印象挺深的,副駕駛有個小兔子,舉着你倆的照片。」妻子笑着說,「我那個時候疼得受不了,小江總叫我轉移注意力,就一直跟我說:『看我女朋友,看我女朋友,是不是特漂亮?』」
我笑起來,眼淚掉下來:「他就是這樣,不分場合地秀恩愛,特煩人,我跟他說了好多次不要這樣。」
妻子的眼睛也紅了:「我跟他說,太漂亮了,得好好珍惜。他說珍惜珍惜,馬上就求婚。」
一個月後,江馳死於車禍。
我在一年後,遇到沈遲燁,隨後發現,沈遲燁是陸馨的朋友。
命運兜兜轉轉,將我們所有人裹挾其中。
23
我在小女孩家住了下來。
她爸爸這些年也自己創業,買了幢海邊的別墅。
夫婦兩人說:「當年小江總救了涵涵一次,你又救了涵涵一次,有緣分,你在這裡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名叫涵涵的小女孩也不ţú⁻知道爲什麼,特別愛親近我,明明有自己的房間,每次都跑來找我一起睡。
白天她父母都出去工作,只有我跟她在家。
我們有時候去海灘挖螃蟹,有時候堆沙堡。
那天海邊下了暴雨,我們沒法出去玩,只好窩在家裡看雨。
她指着窗戶上的水漬:「這個像不像小狗?」
「挺像。」
「這個像豬。」
「不對,像貓。」
「那這個呢?這個像一個很高很帥的人,是不是江馳哥哥?」
我笑了,說:「還真是。」
涵涵突然叫了起來:「欸,兔子。」
我順着她的目光望去。
是沈遲燁。
他站在暴雨中,抱着一隻新的兔子。
24
他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渾身都溼透了。
我走出去,他看着我,苦澀地笑了笑。
他說:「陸馨都告訴我了。」
陸馨的一審是死刑。
她不是肇事逃逸,而是故意殺人。
殺人的原因是,她喜歡江馳。
但江馳喜歡我。
陸馨沒有想到,這件事會在沈遲燁身上上演第二次。
她不肯相信,隔着厚重的玻璃問沈遲燁:「你敢說自己從來沒愛過我嗎?你怎麼可能從來沒愛過我?」
沈遲燁頓了頓,笑得很諷刺。
「陸馨,咱倆都很清楚彼此是什麼樣的人,不是嗎?」
一個海後,一個花花公子。
兩個人都太擅長享受那種若即若離的曖昧,隨隨便便地擁抱親吻,事後輕描淡寫地聲稱只是朋友。
嘴上親吻萬人,真心紋絲不動。
「我只是沒想到,我會這麼放不下林穗。」沈遲燁輕聲道,「如果早知道,我會親自幫她把你送進監獄。」
這句話徹底擊潰了陸馨。
她尖叫起來:「你愛林穗?那你問問林穗愛不愛你,沈遲燁,你被騙了,她接近你只是爲了報復我!她愛的人叫江馳!」
此時此刻,暴雨中,沈遲燁看着我。
「我可以裝作不知道。
「穗穗,我們回家。我可以裝作不知道江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只要你跟我回家。」
他試圖向我走來。
然而我後退一步。
「對不起,沈遲燁,我裝不了。」
他突然落淚了。
「爲什麼?你不是很能裝嗎?」暴雨之中,沈遲燁眼眶通紅,「你不是根本沒愛過我但也能裝得很像嗎?曾經可以,現在爲什麼就不行了?是因爲我沒有利用價值了嗎?陸馨可還沒死呢!」
沈遲燁沒有力氣了。
他彎下身,暴雨砸在他的後背上,他跪坐在地。
或許不是愛。只是不甘心。他對自己說。
他不甘心林穗從來沒有愛過自己,於是不惜一切代價地想讓她回到自己身邊。
讓她愛上他,再報復她。
誰讓她一直在利用自己。
腦海內的思緒很亂,沈遲燁再擡頭時,只望見了林穗的背影。
風把她最後的回答吹向沈遲燁。
「去看看我還給你的那隻兔子吧,你在意的答案,都在那隻兔子上。」
25
沈遲燁渾身溼透地回到家裡,他顧不上換衣服,撲向了擺在沙發上的兔子。
良久,他從小兔子的太空服中,找到了一封信。
熟悉的林穗的筆跡。
信是寫給江馳的。
【阿馳:
已經很久沒給你寫信了,但今天,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說。
我遇到了一個人, 可能是緣分, 他和你的名字有點像。
但是他這個人和你一點都不像。
你像小狗,他像小貓。
他很暴躁, 很傲嬌, 很容易不高興。
但是如果你把他的毛捋順, 他就會在陽光下攤開肚皮,對着你呼嚕呼嚕。
他對我很好。
我生病, 他會立刻回來陪我。
一個連燃氣竈都不知道怎麼開的人, 因爲我說想吃他做的飯, 他就開始學。
切個菜能把手剁了,焯個水能把腳燙了。
受了很多傷,總算現在已經把番茄炒蛋做到能吃的地步了。
他很驕傲,說以後會學更多的菜做給我吃。
江馳,我很愛他, 想和他在一起, 跟他幸福地過完這一生。
如果你不同意, 就給我託個夢吧, 我會在夢裡, 再繼續好好地給你講講他。】
落款的時間是六個月前。
原來那時候,她是愛他的。
不是誰的替身。
而是她真的在努力地走出過往的傷痛,努力地把心騰出來給他。
她沒法做得更好了。
做得不好的人是他。
是他親手把她弄丟了。
那一天, 暴雨後的天空晴朗而又殘酷。
一個西裝革履但渾身溼透的男人失魂落魄地抱着一隻兔子, 痛哭失聲。
26
冬日裡,我和涵涵一起去旅遊了。
她很興奮, 南方的孩子從來沒見過雪, 跟我一起在雪地裡打了好久的雪仗。
回到酒店後, 她還戀戀不捨地望着窗下的雪人。
我洗完熱水澡出來, 看到她指着樓下說:
「有兩個雪人欸!」
我往下方望去。
另一個雪人是沈遲燁。
他跪在茫茫的白色中, 雪落了滿身, 他一動不動。
我垂下眼睛,拉上了窗簾。
「你會原諒他嗎?」涵涵說。
她太小了, 不懂得發生了什麼, 只模糊地感受到是一個愛與不愛的故事。
「你喜歡你同桌嗎?」我問。
她臉紅了:「我……不喜歡。」
「爲什麼呀?」
我故意逗她。
「因爲他害我哭。」涵涵氣憤地說。
我笑了, 摟住她。
「沒錯,真的愛你的人,一丁點兒苦都捨不得你吃。
「所以讓你哭的人呀, 我們不要喜歡他。」
「那如果……我遇不到真的愛我的人呢?」涵涵若有所思。
「也沒關係。」我輕聲道,「那就愛自己,愛世界。」
27
阿馳。
我曾經以爲,不會再有人像你。
但現在我明白了。
風也是你, 雲也是你,花也是你,一隻小小的寄居蟹也是你。
我會幸福的。
只要跟你在一起。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