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無知還是無良?月子中心的嬰兒託管服務,給了孩子焦慮和孤獨的人生底色
作者:李倩丨 葉敏捷名醫工作室
我是一名母嬰心理的工作者,我來到一家月子中心觀察嬰兒,結果卻讓我感到非常的悲傷和窒息。我想說說我所看到的畫面:
被塞奶的17號寶寶
第一次進到那家會所我感到意外,整個樓層都非常安靜,靜得我差點忘記這裡生活着很多小嬰兒。
工作人員向我介紹,這裡的媽媽們都能得到很好的休息,這裡的寶寶們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顧。我跟在她身後,來到了安靜的嬰兒室。
嬰兒室大約有二十個寶寶,跟我在外面的感受一樣——非常安靜。寶寶們都在睡覺,我驚訝於月子裡的孩子居然可以齊刷刷的在同一時間安靜的睡覺,雖然從體型上就能看得出他們其中有快滿月的,也有剛出生一週不到的。
我找了一個角落坐下來,對照着牆上孩子月齡、餵養記錄等信息和小牀上的編號,嘗試去做一一對應。
突然17號寶寶哭起來,阿姨不緊不慢走過去輕輕拍着他的小屁股想要安撫,但孩子明顯不肯領情,哭得更大聲了。這時我注意到孩子們都是趴睡的,他們統一扭頭朝一個方向趴着睡,17號寶寶被抱起時一側臉蛋明顯更紅。
我想起美國兒科學會關於嬰兒睡姿的建議:1歲內孩子應該仰臥睡。趴睡不容易醒,卻增加了SIDS的風險。睡着了能被喚醒是生命的自我保護機制,用趴睡的方式盲目追求睡得安穩睡得久並不可取。基於我是來觀察嬰兒的,我什麼也沒說。
阿姨抱着寶寶走到信息記錄前問:“他剛纔抱回房間只吃了母乳,沒再加奶嗎?”
另一位阿姨答道:“沒有,他媽媽說要母乳餵養,說母乳就夠了不讓加奶。”
阿姨鼻子裡哼了一聲,去保溫箱裡取出衝好的奶準備餵給寶寶喝。
寶寶從抱起的一瞬間就開始在阿姨懷裡繼續睡,就像剛剛哭兩聲的孩子並不是他一樣,很安穩很平靜。阿姨坐下來開始餵奶,寶寶睡得正香沒張嘴,阿姨一邊把奶嘴懟進嘴裡一邊說:“不加奶怎麼能吃飽呢?怪不得剛睡一下就哭醒,還是阿姨給你餵飽吧!”
奶嘴進到寶寶嘴裡,他開始喝起來。沒喝幾口就停下來,阿姨敲敲瓶底他再喝幾口停下來,就這樣循環着,一瓶奶餵了挺長時間才喂完。孩子全程沒有醒來,睡夢中吃了一餐就接着睡了,阿姨把寶寶放回17號小牀,孩子繼續趴着睡了。
我看到的時候,感到很窒息,媽媽的意願沒有被尊重,而阿姨爲了讓孩子“繼續睡”,把自己的意願強加給了孩子。
我在想,如果此刻媽媽在孩子身邊會如何呢?孩子可能有些不安,需要確認一下媽媽在不在,寶寶回過頭,媽媽的乳房就出現了,寶寶吸了兩口,安心的繼續睡覺了。
但不應該是奶瓶,不應該是阿姨,不應該是孩子獨自睡在這裡,沒有媽媽的味道。
我在那家月子會所的觀摩只進行了三次,後面我沒再去了。我太容易共情到孩子們,那種不餓的時候被塞奶、想睡的時候被打擾的感覺,讓我感到無力又憤怒。更讓我感到無力和憤怒的是,我嘗試去跟負責人溝通時,她對此嗤之以鼻的態度。
讓我難過的不僅僅是孩子們得到的“照顧”,還有這些孩子們的媽媽。一次觀察過程中嬰兒室的門口出現一位媽媽,她看上去產後不久、一直用手託着腹部,可能是剖宮產傷口還未完全長好。嬰兒室非工作人員不得進入,媽媽就站在門口一直看着她的孩子,她對着身邊的家人邊哭邊說剛剛餵奶時哭得厲害,不知道孩子是怎麼了。媽媽跟寶寶隔着玻璃門和一間屋子的距離,她只能看着卻不能抱着自己的孩子。
房間裡孩子在別人懷裡喝奶,剛剛還在哭的孩子現在很安靜。這對媽媽來說太難過了——我帶不好我的孩子,跟我在一起一直哭,在別人懷裡卻舒服又安靜。殊不知這樣強烈的對比,都是因爲媽媽跟孩子在一起的機會太少了,他們都沒有機會彼此熟悉。
本來很自然簡單的事情,被人爲的母嬰分離搞複雜,太多餵養的困難來自母嬰分離,太多養育的困難起源於餵養困難,本可以在餵養過程中練習溝通、增進了解、懂得彼此,卻因爲母嬰分離推遲到母乳餵養遇到困難再來解決,或者等到孩子養育中出現困難再來重修。
2015年11月,中國婦幼保健協會《產後母嬰康復機構行業管理與服務指南》發佈,其中指出:產後母嬰康復機構應當爲產婦及嬰兒配備固定的護理人員,建議一名護理員只服務一對母子,最多不得高於三對母子。
產後母嬰康復機構應貫徹“24小時母嬰同室”的觀念,母親與嬰兒每天的分離時間不超過1小時,鼓勵按需哺乳。
世界衛生組織《促進母乳餵養的十項措施》中明確提出,讓母嬰共處,並且實行24小時母嬰同室。
從1990年開始,中國的醫院就廢棄了嬰兒室倡導母嬰同室,但還是有很多月子中心,打着讓媽媽更好休息的旗號,增加嬰兒的風險,也增加他們產後護理的收入。爲什麼呢?因爲媽媽和孩子在一起的時候,媽媽經常會拒絕單獨離開去做產後修復,這樣產後修復就不好賣了。孩子一直在身邊,媽媽乳房也不漲奶,疏通良好,也就沒法兒用”通乳”來做客戶引流了。
這不是我瞎想的,是我和一個月子中心的運營人員聊天的時候,她親口告訴我的。
母嬰同室有什麼意義呢?西爾斯醫生這樣描述母嬰同室的作用:
尼爾斯伯格曼博士曾經說過,被分離的孩子,在監測狀態的時候,發現有更多的高強度大哭和焦躁,還會發現出現比安靜睡眠更深的深度睡眠,也是容易發生呼吸暫停的睡眠。
在嬰兒期,孩子會需要和媽媽在一起,因爲和媽媽在一起意味着安全,不被拋棄。孩子們通過聞到媽媽的味道,以及接觸到媽媽的肌膚來確認自己是安全的。
嬰兒的“雷達探測系統”是成人不能比擬的。
陪睡過嬰兒的媽媽都有這樣的一個體驗,如果你陪着孩子睡,孩子往往能睡的不錯。但是,當你走開想幹活兒的時候,嬰兒就秒醒了。隨着我們成人的成長,嗅覺上是退步了的,嬰兒能聞到的味道,成人常常聞不到,嬰兒的雷達能探測到媽媽不在身邊,從而醒來保護自己。因爲,若是在原始森林裡,母親的離開,意味着危險,他必須學會“自己保護自己”,進入一種“恐懼恐怖”的安靜狀態,也就是我在嬰兒室裡看到的那種安靜。
當孩子無法通過嗅覺、觸覺、溫度感知到媽媽的時候,嬰兒就會啓動另一套程序——孩子會開始體驗失調(Christensson et al. 1995; Hofer 2005),這種失調的狀態會使得孩子關閉生長激素的分泌,而分泌更多的皮質醇(Hofer 2005)。皮質醇會消耗掉更多的能量和資源以保證在孩子認爲媽媽已經沒了的情況下生存下來。
而從心理學的角度,嬰兒會開始使用一些原始防禦讓自己來應對媽媽沒有了的“極端痛苦”,而這些原始的防禦在我的臨牀工作中經常會看到,他被保留了下來,直到青少年期、成人期都還在僵化的使用。
醫學博士、肌膚接觸全球推行的先驅者尼爾斯伯格曼這樣寫道: “媽媽的氣味(Porter 1998),接觸以及溫暖(媽媽的乳房溫度會比體溫升高2攝氏度),使得嬰兒從杏仁核到前額葉的通路開始鏈接(Bartocci et al. 2000),這是新生兒的情緒和社交的通路。
“除了嬰兒本身基因中自帶的程序以外(Lagercrantz 1996),這裡還有一個讓這一切發生的必要條件:那就是媽媽持續的、不間斷地在場。(Hofer 1994)
“是什麼讓孩子發育?是nature、nurture和niche,也就是一個孩子的基因、媽媽的養育以及孩子所處的環境(Caspi et al. 2010)。”
而溫尼科特的精神分析範式中早就提出了:“每一個孩子都是足夠好的種子,只是需要促進性的環境幫助它發展出最大的潛能。”
溫尼科特說:“唯有在(有他人在場的)獨處時,嬰兒才能夠探索和發現他的個人生命。而病理性的選擇則是一個建立在疲於應付外部刺激的各種反應上的虛假生命。”
現在我們的兒童青少年門診,葉敏捷醫生要收治大量的“原初創傷”的青少年,許多就和母嬰分離有關。
希望月子中心做有良知的事情,少做無知的事情。不然他們幹下的事兒,都得來兒童青少年精神科修復。
編輯 | 大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