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兩岸三地「撈女」的過去與現在(徐全)
大陸網路上的「胖貓事件」,一位21歲叫「胖貓」的男子被女友騙光所有財產,因女友要求分手,胖貓選擇輕生。(圖/微博)
近幾個月來,中國大陸關於「撈女」的討論一浪高過一浪。先是在5月,一名男子因爲在支付女友鉅額費用後無法接受情感挫敗而在重慶跳江身亡,引起社會對撈女現象的口誅筆伐。進而在前幾日,上海竟然有金融證券公司的女OL自我實名舉報,宣稱與多名男性同時交往、自我曝光是撈女,轟動輿論。在臺灣的PTT鄉民論壇,對撈女這一話題的討論也很多。其實撈女不是一個網路新詞,早在上世紀60、70年代的香港便已有之,在當時及後來的文藝作品中被探討多次。社會大衆對撈女的口誅筆伐,本質上其實是對僞女性主義的抗拒和排斥。
具體言之,從歷史角度而言,撈女這個概念源自於1970年代的香港。1970年代,由沈殿霞等主演的香港電影《撈女日記》,就刻畫了豔女金燕玲這樣一個爲了洋房、轎車、珠寶而不斷騙取男性同情的角色。最終,金燕玲自己也陷入了悲劇結局。而香港作家亦舒的長篇小說《喜寶》,更是將撈女的形象做了充分定義:一方面追求上流生活,一方面要僞裝清高和道德。但最終,撈女喜寶即便獲得了財富,也已經失去了生活的勇氣。香港那個時期的上述作品,其實呼應、見證和反應了在1970年代中後期的時代轉變中,面對社會轉型、貧富差距以及小人物的孤獨無助時,藝術家們獨特和尖銳的視角。當時的香港,經歷了警隊腐敗、廉政公署成立、經濟逐漸起飛等歷史劇變,但並不是所有的平凡人都能夠在時事轉變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社會議題便以兩性議題的形式呈現出現。
所以,當中國大陸也在改革開放的歷史劇變中迎接全球化、市場化的洗禮後,文藝作品也開始對撈女現象進行剖析和刻畫。比較典型的大概就是《蝸居》這部電視劇。在大城市打拚的女生,爲了能夠有一套自己的住房,最終拋棄男友,而選擇依附權貴。由於劇情直指權錢交易、官員腐敗、階層對立,這部電視劇一度面臨下架的風險。《蝸居》中的女主人公,爲了財富而背叛情感,卻又爲這種背叛找足了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這部電視劇顯現出一種在日常現實中很具象的撈女邏輯:伴侶爲一段關係的支出、花費是自願,所以撈女毫不珍視伴侶的付出,認爲這種付出是理所當然;雙方分手後,撈女爲了維繫形象、尋找說辭,會「道德婊」爆棚,將自己在一段關係中的交往描述成是情非得已、勉爲其難、不情願、非自願,更將一切推諉給將前伴侶,好像是別人刀架在了撈女脖子上,讓其去談了一場戀愛。這種「對方爲自己花錢是心甘情願、自己享受對方支出是勉爲其難」的怪誕邏輯,不僅雙重標準,更挑戰一般大衆認知,也引起很多人對撈女現象的憤慨和反彈。
同時期《溫柔的背後》等都市情感倫理劇,也在某種程度上延續了《蝸居》的風格。在《溫柔的背後》等作品中,呈現出更爲具體的社會性別角色刻畫,深刻反映了現實──與「渣男」、「渣女」等詞語背後體現的是「我就是真小人」完全不同,撈女的外在邏輯是用崇高道德去包裝自己,也就是後來網路上流行的「綠茶婊」、「道德婊」──即外在楚楚可憐、形象清新,但實際上心機深重、計較得失,將伴侶當作滿足情感、情緒、經濟、學業、事業等各方面價值和需求的吸血包。有句網路流行語是對撈女主義的很好描述:千年的狐狸,卻裝作看不懂《聊齋》。
這些透過兩性議題來反映社會問題的文藝作品,見證香港、中國大陸的社會演繹,其之所以引起共鳴,就在於:躋身上流,是撈女主義的目標與動因,而在正常社會中,大家都懂一個道理──在當今這個時代,情感交往是自己自願、自主的選擇,是自己權衡利弊的結果,雙方都是成年人,都心智正常,怎麼能交往時享受、分手後卻宣稱自己非自願、扮無辜、裝傻白甜?──這就是大衆所不能接受的虛僞和巧言令色。這也就是爲何不斷有文藝作品專注於此類題材的原因。畢竟,在市場化導致傳統道德崩解後,社會無法寬容僞道德。重慶的「胖貓」自殺後,網民紛紛譴責其前女友的原因:男友爲其支付了200多萬臺幣,當雙方談婚論嫁時,吃着碗裡卻又看着鍋裡的女朋友,悔婚背叛了這段感情;事發後,還不斷挑戰公衆底線,扮演受害者。若在中國文藝史的脈絡和作品中理解公衆的反應,便不難體會網民的激烈反應。
在中國大陸,部分人將「女權」戲謔地表述爲「女拳」,這個詞後來擴展到其他區域。這就是撈女主義對真正的女性主義的悖反。實際上,就內在看,撈女主義是對真正的女性主義的踐踏和悖反。因爲1949年中國共產革命成成功之後,一直宣揚的是「女性能頂半邊天」。毛澤東時代的中國,女軍人、女拖拉機手、女工人等平民形象不斷成爲宣傳海報主題。革命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歌劇《白毛女》,都呈現一種女性解放特質。但這種女性解放是以反物質追求的共產主義爲前提。改革開放後,物質主義和經濟浪潮蓬勃不止,讓情感及兩性關係變得有價和不純粹,所以不論是臉書還是抖音,女生結婚前漫天要價索取彩禮的影片比比皆是,都是這種現實的寫照。這也構成了撈女羣體出現的時代基礎,也造就了社會對撈女主義的反感。
而源自西歐的真正的女性主義,不僅僅是一個兩性議題,它是將兩性議題內化到社會不公、不平等、資本決定個人前途的社會批判語境中,例如追求女性平等的選舉權。所以,真正的女性主義,挑戰的並不是一個單一的性別意義上的男權,而是挑戰不公正的社會權力結構本身。這是一種很崇高的意識形態價值和理想。但華人社會的撈女主義則大不同,撈女主義者內心從不批判社會弊病和不公,反而對不公的社會結構和頂層優越生活,充滿了嚮往和追慕。因此,撈女主義者是將女性主義、將道德作爲躋身上流的工具和僞裝。
防火、防盜、防撈女,成爲了時下新的網路流行語。很多人乾脆保留與撈女交往的證據,以防日後被咬一口時可以隨時迴應和反擊。不得不說,這真是社會的悲哀。回顧數十年來刻畫描寫這些題材的文藝作品發展史,從劇中的撈女,到現實社會中,不論是臺灣、中國大陸、還是香港,人們對撈女主義的批評和厭惡,根本上是對僞道德的批判和反感。人們可以接受社會的不完美,也可以接受人的不完美,但最不能接受的,是一方面用道德標榜自己絕對正確和無辜、一方面卻又將道德毀壞殆盡的兩面派。畢竟,任何社會中,大家痛恨僞君子,永遠大過真小人。
(作者爲香港城市大學哲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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