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朋克對撞中式夢核 誰能從21世紀安全撤離

◎邵公子

由李陽編劇、執導，王紅衛監製，張若昀、鍾楚曦、宋洋、吳曉亮等主演的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於8月2日全國公映。該片自7月18日開啓點映以來，觀衆評價呈兩極化分佈：有人給予“病友見病友般投機”的高度好評，也有人認爲滿屏盡是“導演又癡又癲的獨白”。目前，影片豆瓣評分7.7，點映4天平均上座率81%，創下近5年來暑期檔點映上座率最高紀錄。

“中二風”＋“二次元”稀釋西西弗斯式悲劇

《從21世紀安全撤離》講述了三個18歲的少年在1999年擁有了打個噴嚏就可以穿越往返20年時空的超能力；但在2019年，他們發現自己並沒有成爲理想中的大人，甚至失去了“長大就好了”的希望，於是“打敗壞人”“回到過去”成爲他們的主線任務。王誠勇（宋洋飾）、王炸（張若昀飾）、泡泡（李晨浩飾），爲了擺脫長大後面臨的困境，在1999和2019年之間反覆橫跳，企圖通過更改“前因”來扭轉“後果”，但是既定事實終究無法更改，就像爲消除“死亡”而綁架死神的西西弗斯，被諸神懲罰推巨石上山，夜以繼日、無間無休，承受着前功盡棄、徒勞無功的折磨。將這樣的悲劇範式作爲基調，奠定了影片不討喜、不媚衆的底色，相當於亮明瞭“非商業片”的立場，主動退出了票房競爭，主創團隊的勇氣可見一斑。

以“人生變遷”爲主題的文藝影片，本來就潛埋着“追憶似水流年”的哀傷，比如《歲月神偷》；以“超級英雄”慨然赴死爲結局的賽博朋克影片，更是強調反烏托邦的悲壯，比如《復仇者聯盟4》。如果《從21世紀安全撤離》止步於此，那麼也只能流俗於一部“青春傷痛文學＋賽博朋克風格”影片。然而，導演李陽恰恰是個以浪漫降解悲傷的行家裡手，其“青春叛逆”的氣質在《李獻計歷險記》中早已展露，他將自己拿手的“中二風”嵌入主角性格，讓三個男孩作爲自己的分身，逞強的、彷徨的、害怕孤獨的，這些性格的切面在角色身上得以放大，而後在互相碰撞時，重新匯聚成更加立體的形象。當18歲的精神接管了38歲的肉身，那些涌動在內心的多餘能量得以釋放，讓原本的衝動生髮出勇敢，幼稚衍生爲赤誠，讓人到中年的大廈，再次燈火通明。原始的生命力與悲情的主題激烈對衝，增添了許多觀影樂趣，也有效淡化了壓抑的氛圍。

同時，影片採用二次元漫畫中經典的“燃向敘事”：在敵我懸殊的情態下，主角憑藉孤注一擲的強大信念與不可勝的強敵殊死一搏，最後將主角的犧牲與正義的伸張充分綁定，暗合賽博朋克對“高科技、低生活”的反思，進而成功昇華了主題。值得強調的是，影片中的打鬥場面都被導入了二次元動畫，既實現了低成本、高配置的遊戲特效，也弱化了主角肉身被重創、被摧毀的真實感，削減了暴力血腥的成分，拓寬了觀影受衆範圍。

從前該是現在現在纔是未來

《從21世紀安全撤離》在另外一個象限上引入了“中式夢核”元素，把具有年代烙印的視覺符號井噴式灌注進影片始終：哆啦A夢同款的身高差螺旋槳、贈送水滸傳英雄卡的乾脆面、《紅警》、“十六人街霸”、《閒人馬大姐》、《我愛我家》……彷彿一切出現在千禧年前後的流行元素，都迫不及待地要從萬花筒中炸裂開來，搭配上4：3的老式電視畫幅，膠片感的溫暖色調，低像素、多噪點的濾鏡，這一波懷舊風被拉到了滿格，像是在賽博朋克的鋼筋混凝土上附着了一層如夢似幻的輕紗。

文藝作品中的“懷舊”具備更廣的意指：我們懷念的不一定是絕對真實的，也可能是被美化的、想象中的過往；我們懷念的目的也不一定是回顧性的，相反可能是前瞻性的。影片中關於1999年的一切都是真善美的，最包容的父親，最漂亮的女同學，以及最忠誠的友誼，18歲時所擁有的被描繪成完美無缺的理想家園；而在2019年的世界，親人重病，愛人別離，兄弟有隙，曾經的美好徹底坍塌。導演拒絕採用立足當下回溯過去的追憶敘事法，而是乾脆將1999年設定爲現在，將2019年推遠成未來，就連反派角色“三爺”毀滅世界的動機也是企圖讓整個人類社會倒退20年。這些情節設定讓導演“修復性懷舊”的內心世界展露無遺，而他還嫌不夠，直接把主角38歲的靈魂完全剔除，以一句“沒關係，反正他也不開心”來直抒胸臆：18歲的自己纔是真的自己，38歲的自己死去也沒關係；過去的美好應該被保留，現在的崩壞就該被放逐。

看似涇渭分明實則內核統一

科技感、金屬感十足的賽博朋克和以復古、柔軟著稱的中式夢核，都屬於超現實主義的範疇，都試圖突破既有邏輯與現實觀念，把潛意識和夢的影像相糅合，以達到自由意象的外顯和釋放。目前中國電影對此類型涉獵不多，在國內公映的作品更是屈指可數，該片確實是一次應當被重視的全新實驗，尤其是在電影產業以降本增效爲目標、以票房成敗爲標尺的今天，這樣的實驗可謂是一項壯舉。

更有趣的是，賽博朋克正面遭遇中式夢核，兩種看似涇渭分明實則內核統一的元素被穿插交織在一起，賦予了影片極強的張力，這既是導演自信滿滿的炫技，也是撐破腦袋、溢出屏幕的表達欲。雙重動機疊加雙倍BUFF（增益），把觀衆拉向了體驗感的兩極：《從21世紀安全撤離》就像一碗漂滿香菜的濃湯，在不愛和深愛之間，荒無人煙；不論我們身處哪一極，怕是都無法從影院全身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