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暴犯「天才老爹」為何無罪逆轉？好萊塢#MeToo反高潮

美國資深喜劇影星「天才老爹」比爾．寇斯比（Bill Cosby）在2018年以三項加重性侵罪判處有罪，入獄服刑。不過案情在今年6月30日突然逆轉，賓州最高法院裁定撤銷有罪判決，即刻釋放寇斯比。圖爲6月30日返家的寇斯比。 圖／歐新社

【2021. 7. 01 美國 】

強暴犯「天才老爹」爲何無罪逆轉？好萊塢#MeToo反高潮

「性侵案無罪逆轉，是程序正義還是縱容罪犯？」美國資深喜劇影星「天才老爹」比爾．寇斯比（Bill Cosby），因被指控長年以藥物迷姦超過60名女性，而遭到調查和起訴。儘管多數指控都因證據不足和已過追溯期而無法成案，但最終2018年寇斯比仍以三項加重性侵罪判處有罪，入獄服刑。不斷上訴重申清白的寇斯比，案情在今年6月30日突然逆轉，賓州最高法院裁定撤銷有罪判決，即刻釋放寇斯比。驚人的逆轉裁決，讓這起被視爲 #MeToo 運動里程碑的訴訟再次掀起美國社會的爭議，寇斯比無罪的依據爲何？性侵指控能夠一筆勾銷？

現年83歲的寇斯比，是美國家喻戶曉的電視喜劇演員，代表作是《天才老爹》（The Cosby Show）系列，以睿智親切的黑人老爹形象，成爲美國大衆文化的人物標誌之一。然而人人稱讚的天才老爹，在2014年卻被人指控長年以藥物連續迷姦多名女性，受害者甚至超過60人，而後在美國掀起的 #MeToo 運動揭發之下，寇斯比的形象成了可怕的性侵老爹，也面臨多起調查和訴訟。

然而和許多性侵案的追究類似，寇斯比的相關指控案件中有許多已經超過了法律追溯期、又或者缺乏關鍵證據可以定罪，最終除了揭發寇斯比的惡行之外，法律上只能不了了之。直到2015年一名受害者康斯坦（Andrea Constand）的性侵指控起訴，才又有所進展。

康斯坦原本任職於寇斯比的母校天普大學（Temple University），兩人因此結識。康斯坦指控寇斯比在2004年以討論工作爲由，邀請她前往寇斯比位於費城的住處，隨後以藥物迷昏後性侵。儘管後來康斯坦提出控告，但卻因證據不足而遭到檢方撤回，最後雙方達成民事和解，案情遂告一段落。

出面指控「天才老爹」性侵的被害人康斯坦（左），在2018年更審判決寇斯比強暴「有罪」後，如釋重負地與起訴檢察官（右）致意。 圖／美聯社

被釋放後，寇斯比（中）與律師（左女）、發言人（右男）一同開心地接受媒體攝影。 圖／美聯社

但是隨着天才老爹醜聞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大，發現寇斯比慣用的伎倆都是藥物迷姦，看到有更多其他相似經驗的受害者出面，康斯坦一案纔在2015年被檢方推翻、重新起訴，並追究寇斯比的刑責。相關審理一直持續到2018年9月，寇斯比終於被裁定三項加重性侵罪有罪，判刑3至10年的有期徒刑，這也是寇斯比衆多指控之中唯一成立並判刑的案件。原本以爲是#MeToo揭發惡行的里程碑勝利，沒想到2021年6月30日，出現意想不到的「無罪逆轉」。

被判刑入獄的寇斯比，反覆重申自己的清白、否認一切犯行並上訴至賓州最高法院。相關上訴爭點在於，認爲康斯坦案的判決有違司法審理的程序正義，寇斯比和辯護律師的意見聲稱，沒有獲得應有的公平司法對待。

根據賓州最高法院的說法，寇斯比之所以可以被撤銷有罪判決，主因有二：第一是康斯坦當初提出訴訟之時，寇斯比已和檢察官達成了不起訴協議，最終以民事和解收場。既然已有不起訴協議，法官認爲應當遵照當時的協議，而且後來第二度針對康斯坦案的追究起訴，採用的卻是當時在不起訴協議下寇斯比的陳述，因此在程序正義上對寇斯比並不合理，不能以此作爲定罪的關鍵。

當初康斯坦案因爲欠缺關鍵證據，在訴訟策略上改以取證相對容易的民事訴訟途徑，當時在檢察官的承諾下與寇斯比達成不起訴協議，寇斯比也因此做出了「承認下藥性侵」的陳述。最終全案以民事和解告終。然而後來再次翻案的檢察官，是以當初這段寇斯比的證詞作爲刑事告訴的證據，因此爭點便在於：原先檢察官在不起訴協議下的民事證言，受否可以作爲後來另一位檢察官拿來證明罪行的證據？賓州最高法院認爲，儘管民事訴訟的證詞存在，但在後來的刑事法庭上，寇斯比的證詞仍然適用不自證己罪原則。

其二是證人與證詞缺乏直接相關性。康斯坦案苦於證據不足，在2017年6月時曾一度被裁定無效，然而後來找到其他多名受害者出面作證，也藉此揭露了更多寇斯比的性侵罪行，然而其他被害者的經歷和證詞，嚴格說來都沒有找到和原告案件的直接關聯，換句話說，其他被害者的案件，並無法證明「寇斯比對康斯坦的性侵」。儘管這類「傳聞證據」（hearsay）是美國司法上重要的參考指標之一，但如何採用、如何作爲裁判論理的依據，仍須謹慎以對。

2018年法院判決「寇斯比性侵有罪」的當下，情緒激動的受害者Lili Bernard（前排低頭者）、Victoria Valentino（後排眼鏡）。 圖／美聯社

基於上述兩點，賓州最高法院認爲寇斯比沒有得到公平受審的機會，而撤銷其罪名與有罪判決，即刻釋放寇斯比出獄。

「我從來沒改變過自己的立場，我始終堅持自己的清白。感謝粉絲、感謝法院！」出獄的寇斯比比出勝利的Ｖ字手勢，而後在自己的Twitter上宣告天才老爹的勝利。寇斯比也認爲，能夠還給他「公平司法」，對於和他一樣的非裔美國人來說更別具意義，因爲過往在美國司法程序上，對於黑人總是欠缺公平待遇。

雖然寇斯比說的黑人司法問題確實存在，但把自己的案件上綱到美國種族問題，即便是黑人社羣也不見得接受這樣的說法。尤其是寇斯比的行徑被揭露以來，他在無論是黑人或白人社羣的形象早已墜至谷底，受害者之中亦不乏「非裔手足」，雖然有若干支持者的鼓舞，但更多的是社會輿論的難以置信與極度憤怒。

諷刺的是，如果是「一般的美國黑人」恐怕早早就已定罪入獄，要反覆上訴還逆轉成功的機會相當渺茫，而寇斯比的地位形象與資源，或許也帶給他更多的司法周旋的空間與時間。

然而從被揭露案件以來，寇斯比的形象早已墜至谷底，這番「司法勝利」的宣言雖然有若干支持者的鼓舞，但更多的是社會輿論的難以置信與憤怒。

寇斯比重獲自由後向支持者比出勝利手勢。 圖／路透社

出生於1937年的寇斯比，是美國著名的資深非裔演員，其成名代表作是於1984年至1992年播出，共8季的情境喜劇《天才老爹》（The Cosby Show）。該劇在當時深受美國觀衆歡迎，描述了非裔中產家庭的生活點滴，跳脫以往時常以「貧窮、低學歷、低智商」等刻板印象描繪非裔的方式，在當時被視爲電視劇史上的破天荒之舉，更獲得兩次艾美獎獎項。

因此，在劇中飾演睿智、幽默「黑人爸爸」的寇斯比聲名大噪，其「美國老爹」（America’s Dad）的親民形象深入民心，扭轉了觀衆對於非裔黑人的形象與地位。劇外，寇斯比也是一名慈善家，曾在各大專學校設立獎學金，捐贈金錢用於教育發展用途，被視爲「非裔黑人之光」。

除了演員和慈善家的形象，寇斯比在過去也獲頒多個榮譽獎項。他在1998年獲得美國甘迺迪中心榮譽獎，在2009年也獲得馬克吐溫美國幽默獎，這兩個獎項皆在於表彰藝術家，肯定寇斯比的成就。此外，寇斯比還在2002年獲得由時任總統小布希頒發的總統自由獎章，此獎爲美國公民最高榮譽獎章。小布希在演講裡提到：

然而，隨着寇斯比的性侵案件開始被踢爆之後，引起社會震驚，其建立的親民、療愈、幽默形象跟着急速崩壞。寇斯比獲頒的榮譽獎項陸續被撤銷，唯後來，美國時任總統歐巴馬在當時以「沒有先例」、「缺乏機制」爲由，拒絕撤回頒給寇斯比的總統自由獎章，但也一再強調不容忍任何性侵行爲。

2002年寇斯比（右）獲時任美國總統小布希，頒發象徵美國平民最高榮譽的「總統自由勳章」——圖爲當時與他同年授勳的MLB棒球名人堂傳奇漢克阿倫（左）。 圖／美聯社

寇斯比與史提夫汪達（左）。 圖／路透社

寇斯比最早被控訴的性侵案件可以推估到1960-70年代，當時他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喜劇演員新星，主演的電視節目《I Spy》剛奪下艾美獎，隨後開始了他往後的星途。2005年，最早出現第一位女性出面指控他的下藥性侵，就是康絲坦本人。到了2014、2015年，陸續有數十位女性跟着出面指控，其中包括一名調酒師貝克-金妮（Janice Baker-Kinney）、模特兒塔特（Marcella Tate）以及博恩斯（ Autumn Burns）等人。而在康絲坦案中，陪她出庭作證的五名女性，則包括貝克金妮、珍妮絲狄克森（Janice Dickinson）、海蒂湯瑪斯（Heidi Thomas）、雪蘭拉夏（Chelan Lasha）、以及麗絲洛特盧布林（Lise-Lotte Lublin）。

貝克-金妮（也是陪康絲坦出庭作證的五人之一）指出，在1982年，當時她在內華達州雷諾市的一家酒吧擔任調酒師，她指控科斯比對她下藥和性侵犯，當年她只有 24 歲。塔特則是在1975年，在芝加哥的威廉明娜經紀公司（Wilhelmina Agency）擔任模特兒，當時她27歲，透過共同朋友認識了寇斯比。有一天寇斯比打電話來，問她是否能來機場接她，當他上車時，寇斯比問塔特是否能順道帶他去花花公子大廈，他說當時他住在那裡。到了大樓後，他邀請塔特進去喝杯酒。

「我進去的時候還期待有其他人在附近。但那裡一個人也沒有。接着他幫我帶來了一杯酒或冰茶之類的東西。這是我最後一次清晰的記憶。接着我就失去意識了。」塔特說，「當我醒來，發現他躺在我旁邊。我們已經置身在另一個房間裡。我在牀上。」

被釋放後離開的寇斯比。 圖／路透社

博恩斯的境遇則是，1970年，當時她24歲，在賭城拉斯維加斯擔任發牌員兼模特兒，偶爾接演一些電視廣告，她在2015年的聲明中詳細描述了自己如何被寇斯比搭訕攀談、進而下藥性侵：

「有天晚上在國際飯店（現在的希爾頓飯店），寇斯比走向我並自我介紹。接着他給了我500美金的小費，還邀請我去看他的秀。當時他正在主演《I Spy》，他還告訴我『我可以讓你接到更多模特兒跟演員的角色。』我本來還以爲他很喜歡我。」

「有一天，他要我去看他的秀，演出結束後，我和他一起去了他的套房。他請我喝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然後把我叫進臥室。但我遲疑了，因爲我的身體突然非常不舒服。我感到頭昏眼花、無法控制身體。當我終於勉強起身走向臥室，我所記得的第一件事就是他的裸體，還有白色的牀單。他把我放倒在牀的邊緣，然後抓住我的後頸、直接把他勃起的陰莖塞進我的喉嚨......我記得我的頭被粗魯地上下撞擊.......當這一切結束後，我離開旅館，感覺每一雙眼睛都在盯着我看，所有人都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些事情，除了我的老闆。」

圖／路透社

然而當時這些女性的說法最終卻都未能成案，除了當時的證據不足、也有超過法律追溯期的問題，最後唯一成案的只有康絲坦一案。而面對本次的判決也遭推翻，貝克金妮也表示相當震驚。另一位提告的女性瓦倫蒂諾（Victoria Valentino）就在聲明中表示對於本次的判決感到憤怒不已：

「我氣炸了！氣到連我的胃都打結了。我們是這麼努力的希望能夠提升女性的權益，卻被這項法律裁定狠狠推翻。」

代表其他原告的女性律師奧爾雷德（Gloria Allred）則表示：「我尤其替那些在他的刑事案件中勇敢作證的人們感到難過。」康斯坦和她的律師表示，賓州最高法院撤銷對科斯比定罪的決定令人相當失望。

2015年冬季，寇斯比被受害者揭穿長年性侵後，演藝圈與搞笑界仍讓他繼續巡演脫口秀，但在舞臺會場外卻已有示威者開始譴責抗議，高舉立牌吶喊：「強暴一點都不好笑！」 圖／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