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勒克：我爲什麼如此閃耀

今夏，《我的阿勒泰》火了，阿勒泰火了，伊犁火了，北疆火了。在旅行者一窩蜂地涌入阿勒泰尋找“詩與遠方”時，有這樣一座小城靜靜地在喀什河谷中矗立着，沉澱着。

它就是尼勒克。

尼勒克，系蒙古語，意爲“嬰兒”。它北連科古爾琴山、博樂科努山、依連哈比尕山，南抵阿布熱勒山。西與伊寧縣接壤，西南與鞏留縣隔河相望，東南與新源縣毗鄰，東與和靜縣爲界，北與精河縣爲界。

尼勒克縣這個名字也許並不出名，但唐布拉草原，可謂人盡皆知。唐布拉意爲“印章”。阿吾拉勒山北坡唐布拉溝東側有幾處突兀的岩石酷似玉璽和印章，“唐布拉”因此得名。

唐布拉百里畫廊坐落於尼勒克東部，是亞洲最美四大草原之一。這裡綢緞般的草原綿延百里，森林一團團點綴在河邊或是緩坡上。

近可見牛羊成羣，蒙古包上空炊煙裊裊；遠可見博羅科努山頂的終年積雪在蓬鬆的雲層中翻滾，在澄澈的藍天上打下神聖的印記。

小時候第一次去尼勒克，我們直奔唐布拉草原。不太湊巧，正是個雨天。草原的雨是說下就下的，遠遠地見灰色的雲層壓過來，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就傾斜而下。

我們的越野車在草原的石子路上顛簸着，車裡的音響關着，擋風玻璃上的雨刮器在瘋狂地工作。我們一車人隨着車子晃動，靜靜地聽窗外的雨聲。

草原的雨來得快，去的也快。我們還沒抵達蒙古包前，烏雲就飄走了，只剩下些淅淅瀝瀝的雨珠。蒙古包的主人冒雨出來迎我們，屋裡早已燒好了奶茶。

第二天我在河邊撿石子。那時年齡小，天真無邪，天馬行空，總覺得自己能在河邊發現一塊別人都發現不了的玉。於是撿了一大堆被河水沖洗得光滑的石頭去給母親看是不是玉。

顯然不是的。我鎩羽而歸，漸漸覺得撿石頭無趣了，遂改爲打水漂。可惜我並沒有這個天賦，石頭總是很快沉入水中。只剩下湍急的河水在河谷中轟鳴。

過不久天色放晴，我們坐在蒙古包前，等待一場盛大的落日。空氣微涼，夕陽以最威嚴的方式退場，同時慷慨地恩澤大地，將每一株草、每一間房、每一個人納入橙色的餘暉中。

火燒雲在世界的上空與羣峰搶奪地盤。衆生靜觀這場戰爭。光明與陰暗將山體一分爲二，自然之力在頂峰拉扯，寂靜，卻震耳欲聾。地勢低處，河流奔騰，將浮光揉碎在波濤和水聲中。

蒙古包上空升起炊煙。羊羣低着頭往回走，不時的羊叫聲被水聲掩着。世間萬物在這落日裡顯得無比虔誠。

色彩一層壓着一層，縱然日頭已經掉落在遠山之間，白日的主宰者依舊在宣誓他的權威。然而黑夜以陰影爲筆，筆尖躍動，勾勒出羣山的輪廓。最後他蘸一筆濃墨，揮筆潑墨，暮色在大地上暈染。於是白晝與黑夜完成了這一次莊嚴的交接，而我們都是見證者。

這樣的儀式每天晚上都會進行。

這是我對唐布拉的初印象，也是對尼勒克的初印象。自然、純淨、天真。

但是尼勒克，對於我的父親來說，還要多一層情感。

我的父親本是土生土長的烏魯木齊人，九十年代的時候到尼勒克當兵。十八九歲的毛頭小子，把他的青春獻給了這個小城。寫這篇文章前，我採訪他，讓他給我講講他眼中的尼勒克。

興許是我給的範圍實在是太大了，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最後憋出來兩個字：“淳樸”。

我要他細講這“淳樸”體現在哪裡了。他又沉默了許久，最後放棄了，說能體現的地方太多了，不知道說哪個好。

我能理解。畢竟那是他呆了那麼多年的地方，閉上眼，那些人與景都一股腦地涌上來，哪怕是過了幾十年仍舊熟悉如昨日之境。那些戰友情，軍民情，濃得早就融在尼勒克的每條溪流、每片草場中了，豈是三言兩語道得清的。

最後他挑選了一個故事講給我。那一年冬天，他們幾個人上尼勒克南山套野兔，忙活了一整天也沒抓到幾隻。他們正趟着雪從山上下來，正碰上了這邊的老鄉。老鄉見他們凍得直打哆嗦，盛情邀請他們到蒙古包裡坐坐，緩和暖和。

奶茶倒上，馬奶酒也滿上了，薰馬腸也拿出來了。女主人拿出家裡的好東西招待他們，而後又靜靜坐在一旁聽他們與老鄉侃天。

聽聞他們是上山來套野兔的，老鄉哈哈笑起來，說他們那方法不對，像他們那樣能套上野兔才見怪呢。老鄉教他們正確的套野兔的方法，又自豪地向他們炫耀自己的戰利品。

奶茶見底，女主人又給滿上。他們臨走時，老鄉還給他們硬塞了幾隻他套來的野兔。他們不好意思收，老鄉卻哈哈一笑，說幾隻野兔算什麼，這山上多着呢，要他們下次來套野兔時再來他家蒙古包做客。

末了，父親感嘆，那些老鄉根本不圖你什麼，他們只是覺得來了客人，自然要招待好，就是這麼淳樸。

在父親的回憶裡，尼勒克的冬天很美。氈房點綴在茫茫雪原上，如星羅棋佈；雲霧在山間繚繞，如仙落凡塵。縣裡的大路筆直地通向南山，站在路的這一端，可以遙望尼勒克南山的白雪皚皚。松林如同在白色山體上寫下的小篆。

牛羊喧鬧地踩過雪地，將原本細軟的雪踩得硬實。牧民趕着羊在路上走，哈氣在面前蒸騰，將他們的眉須染成白色。

尼勒克的冬日，是澄澈的，寧靜的，寒冷又不失其韻意。

尼勒克是個承載了無數回憶的地方。曾經當兵駐紮在那裡的人，是尼勒克的一方水土和淳樸的鄉親們給他們打上了深深地尼勒克烙印，因此在二十多年後仍舊唸叨着要回去看看，他們早已把尼勒克當做自己的第二故鄉。

除唐布拉外，尼勒克還擁有許多美景。西北生態效力最好的溼地古楊景區、把人類煤炭使用歷史向前推千年的吉仁臺溝遺址、擁有美麗神話傳說的仙女湖等皆坐落於此。

尼勒克有峰巒奇崛，有雪山孤傲，有古楊層染，有古道蜿蜒。

我想美景可能只是尼勒克迷人的一部分。真正吸引人的是這裡的人，這裡的故事。也許要等你真正來到這個地方，真正接觸了尼勒克的人，你纔會懂得真正的尼勒克。

尼勒克啊，揹負着如此沉默平凡的名字，卻如此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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