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王牌部隊當兵,如今退休享縣(團)級待遇,但仍懷念曾經

我在部隊度過的那些平凡而又充滿激情的歲月,總是令人回味無窮,那些刻骨銘心的經歷更是難以忘懷……

回想起當年,我們這些充滿活力、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從四面八方匯聚到成都軍區、大西南、大涼山,踏入了部隊這所大學校和大熔爐。

我和我的戰友們一同學習政治、軍事和文化,在王牌勁旅149師、鐵拳猛虎447團,我們共同用餐,穿着同樣的軍裝,唱着同一首歌。我們一同站崗放哨,一同經歷摸爬滾打的訓練。

訓練場上留下了我們疲憊的腳印,莊稼地裡灑下了我們辛勤的汗水,大涼山見證了軍人的辛勤付出,牛日河記錄下了綠軍裝的純真與浪漫……

(一)夜入大涼山

1981年末,我與一百多名十七八歲的社會青年以及剛從學校畢業的年輕人,經過半個多月的體檢和政審,換上了散發着純棉香味的嶄新軍裝和軍帽,揹着打好的被包,乘坐3輛地方解放牌大貨車,離開了川北革命老區南江縣,前往廣元火車站旁的兵供站。

在兵供站住宿一夜後,第二天我們便搭乘火車(箱式貨車)前往涼山州甘洛縣。火車在傍晚時分暫停成都,利用加水和上廁所的短暫空閒,我瞥見了夜幕下燈火輝煌的四川省會——成都。和我一樣,大部分戰友都是第一次路過這個我們心中嚮往的大都市。

伴隨着火車輪與鐵軌摩擦發出的“硄噹、硄噹”聲,經過沿途十幾個車站的停靠,七八個小時後,天色微亮時我們抵達了目的地——甘洛彝族自治縣。

後來我們才得知,我們所前往的部隊是成都軍區50軍甲級野戰摩步化149機動師的一個團,駐紮在涼山州境內。

445、446、447團三個步兵團,一個炮團和汽車團都駐紮在成昆鐵路沿線附近,枕戈待旦,便於機動,隨時準備向西南方向開拔,應對邊境突發的緊急情況,師部則駐紮在樂山市。

149師(軍改後已併入西部戰區)在對越自衛反擊戰時,單獨配屬給昆明軍區13軍指揮,參加了西線對越軍王牌316A師的針對性作戰。

在接兵排長的引導下,我們揹着被包,從幾節車廂中擠出來,走下站臺,經過了“甘洛站”的站牌。

環顧四周,只見車站站房內外,身披羊毛“搽爾瓦”披風的彝族老鄉們或坐或臥,休息或熟睡。車站對面,山巒疊嶂,高聳入雲,晨霧繚繞中,一股寒意撲面而來……

(二)進駐新兵連

長長的隊伍在幾位接兵幹部的催促下,沿着河邊公路行進,跨過大橋,穿過甘洛縣城,經過半個多小時的徒步行軍,最終抵達山溝裡的新兵連駐地。

新兵連的營房,據說是原107炮連的老營房,一個未封閉的長方形大型四合院,中間還有一棟一層紅磚砌成的簡單瓦房,由於年久失修,許多門窗玻璃已經缺失,顯得有些破敗。

營房外的大路是“確波”(彝族)老鄉進出甘洛縣城的必經之路。山溝對面約300米處,隨着山勢依次排開的是二營各連和營部的駐地。

新兵連的老兵班長們已經提前完成培訓,一切準備就緒。第二天,新兵們將開始分排分班的訓練。

新兵連長是“紅二連”的副連長王政軍,指導員是3連的副指導員熊明哲,排長由接兵幹部擔任,16個新兵班則由全團抽調的老兵(副)班長負責。

爲期2個月的新兵訓練十分艱苦,內容包括隊列訓練、步槍和衝鋒槍射擊、武裝拉練以及政治學習。從早操、開飯、訓練、午餐、訓練、晚餐到晚點名,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作息時間嚴格,作風紀律要求嚴格,一百多人的集體生活訓練井然有序。

初冬的大涼山夜晚風力強勁,一陣陣風聲中夾雜着“嗚嗚”的聲音。

大家並排睡在墊有一牀褥子的地鋪上,宿舍的窗戶大多沒有玻璃,變形的木門關不嚴實,晚上屋內確實有些寒冷。

儘管如此,大家都能堅持。令人煩惱的是,一日三餐幾乎沒什麼油水,一大盤菜放在地上,一個班圍成一圈蹲着吃飯,菜裡幾乎見不到多少肉絲或肉片,兩籮筐米飯勉強夠全連食用,而一口行軍鍋煮的湯裡只有些細碎的菜葉和鹹味,湯水清淡。

2個月的新兵訓練感覺過得異常緩慢,臨近結束時發生的一件事讓我至今心有餘悸。

一天上午,新兵連在連長的帶領下前往團部打靶場進行會操,除了炊事班的幾個老兵在廚房忙碌,新兵中只剩下我和楊偉留守站崗,文書嶽國證不知去向。

當時武器彈藥的管理並不嚴格,我們倆無意間逛到了連長和指導員的住處。一間保管室裡存放着前幾天射擊訓練用過的步槍、56式衝鋒槍和剩餘的半箱子彈。我提議拿槍和子彈到旁邊的玉米地裡打靶,楊偉同意了,並立即行動。

於是,我拿起一支衝鋒槍,楊偉從子彈箱裡抓了一把子彈,我們一路小跑來到莊稼地。那裡是四五畝半斜面的荒地,玉米早已收割完畢,一羣鴿子正在不遠處覓食。

楊偉幫我一顆一顆地將子彈壓入彈匣,大約八九發,我上好彈匣,對着50米外的幾隻鴿子進行點射,“砰砰”兩聲,鴿子驚慌地飛散,其中一隻被擊中,羽毛在空中飄散。這是我第一次偷偷使用制式武器射擊,心裡有些慌亂,手也微微顫抖,生怕發生意外。

我又放了幾槍,然後把槍遞給楊偉。他接過沖鋒槍,對着天空開了幾槍。突然,幾個人頭從旁邊竄出,原來是附近村莊的幾個彝族小孩在玉米地旁玩耍,聽見槍聲跑來圍觀。

我們倆心知如果子彈擊中小孩後果將不堪設想,於是慌忙將槍放回保管室。大家會操回來後,不知是誰向連長報告了此事,在晚點名時,連長當着全連幹部戰士的面嚴厲地批評了我們兩個。

(三)初下老兵連

時光荏苒,寒風刺骨。

新兵訓練即將結束,幾個機靈的城鎮兵正在尋找排長、連長,希望能調到他們認爲能學到技術的好單位。

我一直渴望加入我們接兵排長嚴仕宏所在的團直屬特務連。

因爲入伍前,我聽嚴排長講述他在對越反擊戰中帶隊進行偵察,捕俘、撤退時進行爆破的英勇事蹟,便萌生了成爲一名英勇偵察兵的夢想。

後來,我無視家人的反對,毅然決然地放棄高中學業,16歲便報名參軍,來到了部隊。

可能是由於我的膽怯,或是沒有主動與嚴排長溝通,特務連、通訊連、後勤汽車排、修理所等直屬單位我都未能加入。

王連長是河南人,英俊的外表、一米八幾的身高、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軍事技術精湛,曾參加過84年首都大閱兵,他是我最敬佩的現代軍官形象。

後來我也曾想去王連長所在的“紅二連”,但由於那次偷偷打槍被他批評,我便失去了勇氣,不敢再去請求。

分兵那天在團部打靶場進行,我被分到了1營3連,心中感到非常失望。

一同被分到3連的還有六七個來自四川巴中的老鄉。

一營駐紮在甘洛縣城西頭,前來迎接我們的老兵連長叫趙子舟,他在對越反擊戰時在“紅二連”擔任排長,也立下了戰功。

前往3連駐地的路程將近1公里。趙連長是雲南白族人,身材瘦高、幹練、威風凜凜,特別有精神。一路上,趙連長不斷髮出“121”的口令,對隊伍中交談的新兵進行嚴厲的斥責,聲音高亢、刺耳,顯得非常威嚴,讓大家都對他敬畏有加!

當我們路過二連時,他伸出手掌,指向馬路對面的二層樓營房,介紹道:“那就是二連。在對越反擊戰中,他們攻堅克難,不懼犧牲,戰功顯赫。連長鄭家才英勇無畏,即使身中數彈,仍堅持指揮戰鬥,與大部隊協同作戰,最終贏得了整個戰役的勝利。爲此,中央軍委授予二連‘尖刀英雄連’的榮譽稱號,鄭連長本人也被授予‘戰鬥英雄’的稱號。‘紅二連’是我們全軍的楷模和榜樣。”

三連位於二連前方兩百米處,機槍連則位於二連後方。實際上,三連的營房是1連的,而1連正在河對面的山上從事軍農生產。營部位於左側,右側則是正在建設中的我們3連的營房,炮連則位於3連的右側。

我們暫時居住的1連營房,由兩排紅磚一層的小瓦房組成,炊事班和食堂位於內部。兩排營房之間,有一堵橫砌的圍牆,留有大門,平時有戰士輪流站崗放哨。我和來自貴州綏陽的新兵劉吉文被分配到6班,班長是參加過戰鬥的河北老兵賈連生。

三連的指導員江克華也是一位參戰軍官,他文化素養很高,擅長書法,做事井井有條,善於精細化管理和全局統籌。他指派我負責編寫連隊的牆報和板報。

來到老兵連後,我明顯感覺到伙食質量有了顯著提升。早餐是饅頭、稀飯搭配榨菜、黑豆食和豆腐乳等,中晚餐則是三菜一湯,葷素搭配。

爲了改善伙食,連隊在後方廁所旁建有豬舍,飼養了幾頭不同大小的白毛生豬。在後方河對面的山坡下,還有幾畝蔬菜地。

記得有一次,全連在打靶考覈中取得了好成績,趙連長在點評結束後宣佈:“今晚炊事班殺一頭豬,加餐慶祝一下。”大家都非常高興!

軍事訓練包括單雙槓、百米障礙、手榴彈投擲、沙坑跳遠、輕武器射擊、單兵(班)戰術動作、武裝越野等;政治學習則涵蓋黨的方針政策、思想教育、文化學習、唱歌拉歌等內容。

1982年底,我隨連隊搬遷到後面的山上,接替1連進行了一年的農墾工作,主要種植玉米。

期間,我父親——一位全國知名的教育專家——去北京參加表彰會後,專程來部隊看望我。得知父親要來,我非常高興,邀請了在團衛生隊開小車的姜仁賢一起去火車站接站。

我陪着老人家氣喘吁吁地爬到山上的營地。

父親在營地逗留了大半天后離開,臨走時開玩笑說我是個穿軍裝的農民,並叮囑我抽空讀書寫作,爭取報考軍校。

1983年底,江指導員提拔我擔任班長,下山訓練新兵。說實話,我既興奮又激動。一方面,我本來就有着強烈的上進心,希望在部隊有所作爲;另一方面,我擔心父親看到我在部隊種莊稼會感到失望。現在,終於有了轉機。

新兵訓練結束後,三連也搬下山,住進了剛竣工的新營房。我平時喜歡寫作,在緊張有序的訓練之餘,我經常爲成都軍區《戰旗報》、總政《解放軍報》和當地《涼山日報》撰寫一些簡短的報道和通訊,反映部隊官兵、地方黨委政府的“雙擁”工作以及基層連隊建設中的新人新事新風尚。

我在部隊服役了五年(超期服役兩年),因爲發表作品較多,多次受到營連嘉獎,連續兩年被團部評爲精神文明先進個人,三次榮立三等功。

後來,在江指導員的關懷和幫助下,我先後入黨、擔任文書、成爲班長(尖兵6班),直到退伍。

(四)向軍旗告別

1986年底,隨着退伍季的到來,營部操場邊的大桉樹上,大喇叭不斷播放着男女聲激情朗誦的告別詞:威威大涼山、濤濤牛日河,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親愛的戰友們即將脫下軍裝轉業退伍走向不同的工作崗位,希望你們把部隊的好思想、好作風帶到地方。回到家鄉要保持軍人的秉性不能變、軍人作風不能變,軍人本色更不能變!要在不同崗位上用敢於挑戰、敢於拼搏、敢於爭先和保持犧牲也要倒在衝鋒的路上的亮劍精神,闖出一條退役軍人的人生道路……

“吃的是大鍋的飯,睡的是那上下牀,走路齊步走唱歌也是齊聲唱。我喝過你壺中的水,你扛過我肩上的槍,親不過是戰友相伴好時光,無論新兵和老兵情誼總比軍齡長,同甘共苦的日子裡感情就不一樣。汗水在一起流,淚珠也曾一起淌。你的媽媽來看你,我也好想叫聲娘!戰友喊出口心就會涌熱浪,深不過軍旅情,相知歲月長,什麼時候也放不下咱這戰友一場……”

大喇叭播放的軍旅歌曲讓不少退伍老兵們心情激昂澎湃、潸然淚下!

兩天後,江指導員集合全連,宣佈了退出現役人員的命令,我也是其中之一。雖然早已知道自己今年必須退伍回家,因爲父親已經爲我在縣稅務局,他同學擔任局長的單位聯繫好了工作。

回望軍旅生涯,那些苦樂與共的青春歲月,凝結了真摯深厚的戰友之情,結下了如同兄弟般的戰鬥友誼。當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時,心中仍然泛起陣陣漣漪,眼眶溼潤,充滿了對戰友和部隊的依依不捨……

(五)退役不退色

時光飛逝,歲月匆匆。如今,我和昔日的戰友們逐漸步入老年,只有在八一建軍節的聚會上,我們纔會聚在一起,回憶部隊的趣事,分享那段熔爐歲月的酸甜苦辣……

一些年輕的戰友仍在奮鬥,爲家庭和社會貢獻着自己的力量,流汗盡責。這些吃苦耐勞、勇於奉獻的精神,正是在部隊中培養出的良好習慣和傳統,值得全社會的敬重!

“老兵不老,軍魂永恆”,我退伍後從基層辦事員做起,從鄉到縣,從縣到市,無論在哪個崗位,我都留下了踏實的足跡,努力展現退役軍人和共產黨員的責任與擔當。

十年前,組織批准我享受縣(團)級待遇提前退休,同事們戲稱我爲“雙退幹部”。

退休後,我利用註冊安全工程師的執業資格、安全專業知識以及多年積累的寫作能力,在私營、國有及中央企業擔任安全顧問、應急專員、黨內書記等職。我用文字歌頌新時代和黨的恩情,屢次獲得各種獎勵,今年更是被全國農貿委評爲先進個人。

這裡,我還想特別提到我敬佩的老連長王政軍。他轉業至河南洛陽檢察院,將部隊的優良傳統和軍人的優秀作風帶到了地方。在打擊犯罪、維護法制和社會穩定的工作中,他愛崗敬業、積極向上,無論工作、生活還是學習,都充滿正能量。

還有3連的老兵劉士召、張德同等,他們在部隊是出類拔萃的“兵頭將尾”,是優秀的共產黨員。作爲連隊的骨幹,他們利用空閒時間帶領大家進行軍事訓練、唱軍歌。

退伍回鄉後,他們毅然選擇外出打拼,不卑不亢,自立自強,用勤勞的雙手證明了勞動的偉大!

他們以嚴於律己、無私奉獻的軍人本色,爲退役軍人增添了無限榮光!在朋友圈裡,經常能聽到他們那如同當年一樣爽朗的談笑聲。

戰友微信羣的召集人張德同,經常聯絡並關心全國各地的戰友,爲了讓大家開心,他在羣裡出一些趣味問答題,分享笑話,爲大家解乏尋樂……

這些平凡而樸實的生活態度和積極向上的勇氣,讓我們感動和自豪。向以他們爲代表的全體退役老兵致敬!

作者系中國人民解放軍原56042部隊老兵陳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