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莆田宗族械鬥,27人斃命,有俘虜竟遭活活肢解

有人說,閩粵等南方地區由於民風剽悍,因而百姓之間經常發生打架鬥毆事件。這其實是個誤會。

封建專制時代,由於統治力量薄弱導致皇權不下鄉,廣大農村實際上屬於朝廷治理的邊緣地區,一些鄉紳村霸憑藉宗族關係,成爲治理的主體。

以今天的觀點來看,這些宗族勢力其實與黑社會性質團體沒什麼區別。國家的法律法規在宗族內部水潑不進,宗族儼然成了獨立王國,可以憑藉宗族的規定任意處罰個人,甚至可以任意殺人而不用負責。我們都熟悉的“浸豬籠”,實際上就是宗族體系在執行家規族規。

電影少林小子裡三鳳浸豬籠

宗族作爲一個權力組織,天然就會有擴大自己勢力範圍的衝動,因而,宗族械鬥在所難免。宗族械鬥的鬥毆雙方均能組織起大隊人馬,經常在冷兵器時代造成巨大殺傷。中國漫長的封建專制時代,建都往往在北方,對於南方地區,皇權往往鞭長莫及,因而宗族之間的矛盾更加嚴重,這也給人造成了南方地區民風剽悍的印象。

近期,莆田平海的一樁血案,也有人將其嫁接到宗族械鬥頭上。其實,這個案件的加害人與受害者隸屬同一個家族,說他們是內鬥還差不多,跟宗族械鬥根本不是一碼事。

當然,福建莆田地區在封建專制時代,宗族之間的械鬥也肯定少不了。莆田與全國各地都一樣,宗族都形成於宋朝。

由於中國的士族門閥勢力直到唐朝依舊非常強大,士族子弟世代爲官,士族從來不擔心家族敗落,也就無意培養宗族勢力。而從宋朝開始,科舉才成爲朝廷選拔人才的主要途徑。在這個背景下,官員家族的地位往往起起落落。

竹林七賢實際上是士族代表人物

宋朝的士大夫們爲了讓子孫後代能長久富貴,開始以整個家族爲單位抱團取暖。家族中,只要有人升官發財,則要庇護整個家族,於是宗族組織就此形成。

宗族,究其本質,就是精英階層不願意與普通百姓分享權力和財富而形成的團體。普通百姓被忽悠着裹挾其間,成爲最大的受害者。

莆田的宗族組織最早借助佛教寺廟來建立功德祠,用來維持家族的興旺,後來逐漸捨棄寺廟,開始在自家設立宗族祠堂,正式建立了大大小小的宗族。很快,莆田地區第一次文獻記載的宗族械鬥就在南宋時期發生了。

從此以後的數百年間,宗族械鬥在歷朝歷代的文獻裡就沒有斷絕過。我們隨便挑其中一件,窺斑見豹,見識一下宗族械鬥的慘烈程度。

想象中的宗族械鬥

這場械鬥發生在清宣統三年(1911年)六月,在莆田涵江鬆阪村發生一起盜竊案,一戶蕭姓人家失竊。在交通不發達的年代,一個村裡只要出現一個外人就會格外引人注目。而失竊案發生期間,村裡僅有一位來自北高鎮衝沁村的外人,這個人被當成了小偷。

蕭姓族人開始尋找這個他們認定的“小偷”,追查一段時間後發現,這個“小偷”當時躲在一個劉姓村民家裡,這下麻煩了。

當年鬆阪村裡主要有蕭、劉、柯三個姓氏家族,蕭姓屬於烏旗派,劉、柯兩個姓屬於白旗派。這裡補充一個背景知識,莆田地區宗族發展的早期,各個宗族之間會結成類似聯盟的關係,這種宗族聯盟稱爲“七境”,一境相當於一個宗族的勢力範圍,七境聯盟內部可能不止七個宗族範圍,但統一稱爲七境。

今天典型的宗族械鬥場面

到了清朝中後期,七境又分化重組,變爲了烏旗和白旗。凡是宗祠掛黑色旗幟的宗族屬於烏旗,掛白色旗幟的屬於白旗。只要兩個宗族勢不兩立,他們宗祠所掛旗幟必定不同。鬆阪村裡三個姓分屬烏旗和白旗,說明蕭姓與劉、柯兩姓之間有經年累月的仇恨。

如今,蕭姓族人認爲小偷被劉姓包庇,於是找劉姓要人。劉姓族人自然不交,武鬥隨即爆發。柯姓與劉姓同爲白旗,自然要出手幫忙,於是三姓族人打作一團。械鬥中蕭姓族人中有人被打死,而劉姓宗族的幾棵果樹被蕭姓砍倒。

村裡有老人覺得,如果事情發展下去,必然會產生更加嚴重的後果,爲此,一些老人出面,邀請當時已經歸隱的官員江春霖出面調停。

官員一旦歸隱鄉村,就成了鄉紳,就是宗族的代表人物。江春霖這位鄉紳是莆田涵江人,光緒二十年(1894年)的進士,多年擔任監察御史。

江春霖像

御史這個官職專門負責監督官員,職責就是向皇帝舉報官員失職。江春霖在御史任上幹得最有名的事就是彈劾袁世凱,一共彈劾過8次。就在這次械鬥發生的前一年,江春霖彈劾慶親王奕劻賣官鬻爵,但是朝廷沒有反應,江春霖一怒之下辭職歸隱。

可以想象,江春霖在朝廷聲譽卓著,歸隱之後,自然受到家鄉人的尊重。鬆阪村的老人們將他請出來,自然是認爲,憑藉江春霖的聲望,肯定能調停這場宗族矛盾。

今天莆田的某些宗祠

然而事與願違,江春霖的調停蕭姓族人並不買賬,因爲江春霖家與劉姓家族有聯姻的關係,在蕭姓族人看來,江春霖的提出的解決方案並不公平。

蕭姓族人的話並不是完全無理取鬧,當時江春霖提出的解決方案是,先要蕭姓賠償劉姓的果樹,然後再討論劉姓和柯姓賠償蕭姓人命的問題。

人命居然還沒有果樹的優先級高,蕭姓當然不服,打官司打到知縣易簡那裡。由於訴狀中提到了江春霖偏心眼的事情,江春霖大怒,反而要求易簡抓捕蕭姓宗族的房長。知縣左右爲難,一邊是退休高官,自己得罪不起,一邊是人命官司,不能不辦。而蕭姓也派出本族舉人蕭浚,向知縣控訴江春霖武斷和不近人情。

俯瞰今天的莆田涵江

易簡徹底沒了主意,只好將案子擱置一邊,希望通過“拖”能解決問題。然而,官司可以拖,但是宗族之間的矛盾可經不起拖。案子沒結果,械鬥就不可能停止。蕭姓與劉姓、柯姓之間村民在長達半年時間裡,日日械鬥,一共有27人在這場宗族械鬥中喪命。

雙方下手非常殘忍,對於在械鬥中抓到的對方俘虜,往往使用酷刑進行折磨。最爲殘忍的是,有些俘虜在被抓之後,竟然活生生被大卸八塊。民間糾紛,竟然能用到凌遲這樣的刑罰,可見當時宗族械鬥有多殘忍。

最終,周邊各鄉看不下去了,派出各色人等進行調解,並且捐錢款對受損失的家庭進行補償,這事才得以了結。

其實,這個案子裡最有意思的是兩方宗族在鬧矛盾的時候派出來解決問題的人選,一方派出退休官員江春霖,一方派出舉人蕭浚,這兩個在當地都是典型的鄉紳,鄉紳是宗族鬥爭的核心力量。爲了一己之私,他們時而是宗族械鬥的發起者,時而調停人,有些鄉紳甚至勾結官員,兩頭威脅,吃了原告吃被告。

聯想到前段時間,媒體上常出現對“鄉賢”的讚頌,總讓人覺得不安,腐朽的宗族組織千萬不可死灰復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