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哭聲

散文

那個黃昏，母親哭泣的身影，深刻地印在我記憶深處。

在那個貧困的年代，鄉下女孩鮮少能唸書。目不識丁的母親卻頗有遠見，知道靠教育翻轉命運。家中六個兄弟姊妹，大姊二姊沒上過學，三姊唸到初中，大哥因爲是男孩，幸運地念到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只得另謀出路。因此，母親把所有希望寄託在身爲幺女的我和弟弟身上。

初中畢業後，父親原本也不讓我繼續升學。是母親獨排衆議，堅持讓我一路升學。每當要註冊的時候，母親就挑一擔米，上面放些雞蛋到市場去賣，才能換取我的學費。遇到收成不好的時候，母親還得陪着笑臉向親戚借錢，嚐盡了人情冷暖。我知道母親辛苦，讀書總是比別人用功，常拿到獎狀。母親不識字，她總是笑呵呵地把獎狀看了又看，然後叫我貼到牆上去。

高中畢業，考大學的當天，母親一早就去廟裡拜拜祈福，希望我能金榜題名。半個月後學校公佈成績，看到比模擬考分數差，不如預期的成績，我絕望地以爲，我上不了任何學校。以當時家裡的經濟，補習一年重考是不可能的，我只有兩條路，回家務農或到工廠打工。我一路哭泣，恍恍惚惚，不知走了多久，才從學校走回家。

母親正坐在門前一顆顆摘下從田間採收回來的花生，晚風吹亂她一頭灰白的頭髮，使她看起來益顯蒼老憔悴。我不敢也不知道如何向母親開口，停了幾秒，故作鎮定地對母親說，我落榜了，過幾天就去工廠打工。我看到母親拔花生的手顫抖了一下，眼神黯淡了下來。沒有抱怨沒有責罵，母親只輕輕地叫我去吃飯。

我轉身走向廚房，又不放心地回頭。我看到母親把臉深深埋在膝蓋，身體微微顫抖，這時，我聽見母親壓抑着的哭聲。許久，母親站起，用衣角擦了擦眼淚，稍停片刻，走到院子，彎腰從醬缸裡取出一把芥菜放到盆裡，走到井邊沖洗。

我衝回自己的房間，靠在門板上，任由眼淚無聲地、不停地滑落......

幾天後，我竟然收到師專錄取通知書，成爲村裡第一個考取大專院校的女孩，母親憂愁的臉終於展露了笑容。

如今，母親已經仙逝多年。我始終忘不了，那個夏日黃昏，母親坐在門前嚶嚶啜泣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