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外孫》:親情在不落俗套的遺產爭奪戰中贏得勝利

◎許瑩

在亞洲國家的電影版圖中,泰國電影在藝術和商業上均引起國際影壇的高度關注,《初戀這件小事》《冬蔭功》《天才槍手》等作品曾讓觀衆看到泰國在商業電影方面善於“以小博大”的實力。

由泰國本土導演帕特·波尼蒂帕特執導的中小體量影片《姥姥的外孫》憑藉細膩平實的生活流敘事以及對家文化的深度挖掘,一舉成爲泰國影史上第五部全球總票房超過10億泰銖的電影。8月23日,該片登陸國內院線,截至8月27日,該片的豆瓣評分高達9.0分,我國觀衆對其的認可度可見一斑。

很多觀衆在影片的情感驅動下帶入自身過往:或是思念逝去的家人,或是回想起疏離已久卻深深依戀的親人,甚或是那故土難歸所帶來的揮之不去的鄉愁。影片中,這個三代同堂的泰國華人家庭裡,祖孫的代際關係、核心家庭與原生家庭的關係所面臨的挑戰與現實生活中我們所處的困境如出一轍,加之影片對潮州話、潮州童謠、清明節掃墓等中式元素的使用,使得該片與中國文化有了天然的親緣性,這也讓觀衆更能夠產生共情、共鳴。

啃“姥”計劃

《姥姥的外孫》又名《如何在外婆去世前賺到100萬》,影片開始,阿安去探望病重的爺爺,並問一直在照顧爺爺的堂妹“爲什麼不找份既輕鬆又賺錢的工作”,堂妹稱她已經找到了。不久,爺爺離世,堂妹繼承爺爺的房產,一夜致富。阿安才恍然大悟,受其啓發,立即開啓一場外孫的啃“姥”計劃。在得知姥姥罹患癌症後,阿安放棄做遊戲主播、迅速搬入姥姥家,全職陪伴起姥姥,希望在姥姥過世後也能繼承房產,甚至還急不可待地把房屋的買賣信息貼到網上。與外孫一樣“別有所圖”的還有他的兩個舅舅,他們算是這場遺產爭奪戰中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遺產爭奪這種戲碼一旦執着於情節翻轉,就會變得狗血不堪,然而全片看上去不吵不鬧、平和安靜,僅有的一次拌嘴,是家庭聚餐時姥姥向家人宣佈自己已經知道身患癌症,她的三個子女間纔有了短暫的爭吵。

心理時間

那麼不靠強情節推動的它,靠什麼讓觀衆準確地感知到無法被量化的親情與打得叮噹響的金錢算盤之間的矛盾呢?答案是:時間。正如阿安請教堂妹:“我要怎麼做才能像你得到這些?”堂妹自問自答道:“你知不知道老人真正想要但兒孫們又給不了的東西是什麼?是時間啊。”

創作者在客觀時間之外,巧妙地放大了對心理時間的表現。心理時間是主觀心理上對時間產生的感覺,也意味着更加接近生命的本質意義,影片將觀衆日常忽略的心理時間通過人物行爲外化展現出來,觀衆倏忽才意識到,原來同一場景下,老人度過的一分鐘和子女度過的一分鐘可以完全不同。

在《姥姥的外孫》中,農曆春節過完,子女作鳥獸散,留下杯盤狼藉與剩菜剩飯,此後形單影隻的每一天,姥姥的心理時間都比子女想象得要漫長,姥姥說:“我不喜歡春節後的那一天,冰箱裡塞滿了剩菜,而我必須一個人吃完。”影片更通過阿安搬出母親家去陪姥姥,以母親的感同身受來強化這種對心理時間的認識,母親坦言:“我終於明白,當大家都搬出去的時候,阿嫲是什麼感受。”

每到週日,姥姥都穿戴整齊地坐在家門口等待子女回家吃團圓飯,子女匆匆地來、匆匆地吃又匆匆地走,連一起打牌的時間都沒有,寶貴的團圓時間對於日夜渴盼的姥姥而言過得實在太快了。而阿安最初陪姥姥掃墓時撒花的隨意、爲姥姥買炸魚時的不耐煩、敷衍姥姥用微波爐加熱的水沖茶敬神、陪姥姥看病時看到代替人排隊的一雙雙鞋子等等,這些細節都意在體現最初外孫與姥姥相處時的不耐煩。而這種不耐煩同樣是心理時間,這也不得不讓觀衆靜下心來反思,在不平等的心理時間裡,是否在無意間中傷了那個最愛你的人?

如果說物理時間是人生或事物存在長度的數量概念,那麼心理時間則是表示生命深度與廣度的質量概念。《姥姥的外孫》的重情感戲放在姥姥過世後的出殯,外孫阿安每到一個地方就要敲兩下棺槨給姥姥指路,這也是引發衆多觀衆落淚的重要橋段之一:“姥姥,我們出發了”;“姥姥,我們路過了你的粥鋪”;“姥姥,我們路過了你朋友的小賣部”;“姥姥,我們路過了你接我放學的鐵路橋”;“姥姥,到我給你買的新家了”……這一段落以空間地標的形式,走完了心理時間意義上的姥姥的一生。生命在這裡成爲一條綿延不斷的河流,每一時的狀態都是承前啓後、相互關聯的。這同樣是精神的而非物質的,對姥姥一生的認知皆源自外孫阿安的記憶。

遺產與愛

姥姥去世後把房子留給了小兒子、把錢留給了外孫,勤勤懇懇的孝順女兒和生活富裕的大兒子什麼也沒得到。而此前,姥姥與其哥哥在繼承父母遺產時,同樣因爲身爲女兒而沒能被平等對待。這些情節在廣大觀衆間引起了爭議。

筆者倒覺得,與其說影片對“養兒防老”的傳統觀念形成巨大挑戰、在男女繼承問題上具有性別的反思意識,倒不如說姥姥是把最大的一筆遺產留給了女兒——那就是時間。因爲姥姥曾對女兒說過這樣一句話:“我也不知道我心裡誰排名第一,但我最想你陪在身邊。”

在很多人的觀念中,家長如果給某個孩子錢更多,則意味着他們更偏愛這個孩子。而在這場不落俗套的遺產爭奪戰中,姥姥的所作所爲讓我們看到愛其實有很多種形式:比如她愛大兒子,所以哪怕大兒子送給自己的鞋不合腳,她也要一直穿着,爲了讓從小體弱的大兒子不生病,她寧願不吃牛肉、信觀音;再比如,她得知女兒爲陪護自己而調整到夜班工作,便故作生氣,言語間卻滿是心疼……“手心手背都是肉”,最終小兒子之所以能繼承姥姥的房子,是因爲姥姥擔心她死後,小兒子沒有能力照顧自己。親情從來都不是利益分配,不講究什麼公平不公平,而是要相互扶持,給家裡那個打出最差命運之牌的人“兜底”。

這是一場親情的勝利,影片也通過時間破題了“孝順”的本質含義。特別是在人口流動日益頻繁、生活節奏不斷加快的今天,《姥姥的外孫》讓那些背井離鄉在大都市打拼的年輕人意識到,“一分鐘”和“一分鐘”或許並不相同——愛你的人不會讓你等太久,不愛你的人根本不在乎你等多久。地鐵上掛斷的電話本可以不那麼匆匆,那些對子女歸家的熱切盼望本可以不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