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約奧運會的那朵花兒

作者:黎荔

今天,奧運盛宴首次來到南美大陸,巴西里約熱內盧以獨有的熱烈奔放的南美風格,向全世界展現了一個充滿“詩和遠方”的奧運會開幕盛典。神秘叢林,激情桑巴,從原始到現代,從文化熔爐般的移民大家庭到愛好和平與環保的國度,巴西向世界展現出真實的自己和美好的期待。

開幕式上我印象最深的,是其中的這個段落:一個男孩孤獨地站在舞臺上。他想在無數毫無色彩的建築物形成的枯燥風景中找尋出路。大屏幕上的圖像呈現的是過去14個月裡破紀錄的高溫連續出現,極地冰川在過去40年融化……這些無不在提醒人們,溫室氣體排放如同給地球加了一條毯子,乾旱、洪水和熱浪隨之而來。然而,人類並非失去了一切,自然的生命力正在創造奇蹟、尋找出路。場地通過3D投影特效,展現一粒嬌嫩的種子衝破土壤發芽,男孩對着這自然的生靈,癡癡凝望。

此時,巴西國寶級藝人、舞臺劇演員費爾南達•蒙特內格魯,和英國老牌演員、奧斯卡“影后”朱迪•丹奇聯袂登臺,共同朗誦着巴西詩人卡洛斯•德魯蒙德•德安德拉德的詩篇《花與醜陋》。

“一朵花,儘管還有些黯淡,在躲避警察,穿透瀝青。請你們安靜下來,停下手裡的生意,我確信一朵花正當街綻放。”

這首詩講述自然賦予的生命,在人類污染的環境中依然頑強地生長,雖然是一朵細小的、沒有香味的、在塵土中被遺忘的花兒,但卻是不容抹殺的真實生命,“雖然醜陋,仍是花朵!”

我記得以前,我看過卡洛斯•德魯蒙德•德安德拉德的一篇小說《花,電話,姑娘》。講述從前一個姑娘,她有墓地散步的奇特癖好。一天下午,她又到墓地的白色廢墟中間去遊蕩。看到眼前有一朵花,她就把那朵花兒機械地、不在乎地掐了下來,還拿到鼻子上聞了聞——沒有香味,隨後她就把花兒一揉,丟到了某個角落,再也沒有去想它。回到家不久,電話鈴響了起來。她接電話聽到,一個聲音聽起來遙遠,緩慢,低啞,“你從我墳上掐去的那朵花在哪兒?”這個玩笑開得不很高明,姑娘感到厭倦,把電話掛了。但電話依然響起,那個聲音嚴厲而悲傷,“把我的花兒給我,我需要它,你是不需要的。我要那朵從我的墳上長出來的花兒。”從此,那個聲音不斷來電話追問;總在同樣的時間,用同樣的聲調。聲音不嚇人,嗓門也不高:只是苦苦地哀求,並越來越冷冰冰。姑娘再也不接電話,也不再打電話。事情依然毫無進展。那個“聲音”還在要它的花兒;姑娘的食慾和精神開始喪失了。她心灰意懶,沒有勇氣出門或工作。姑娘的母親買了五大束花,捧着花,就象一座鮮花盛開的花園似地穿過街道,把那些花兒放在了姑娘那天下午經過的五座墳墓上。然後,不堪忍受的電話還是要來。那個“聲音”並不接受安慰或禮物。任何別的花都不行,只有那朵細小的、被揉壞、遺忘的、在塵土裡滾過的、已經不存在的花兒才能使它滿意。別的花兒是從別的地方來的,不是從他的墳墓上生出的。

讀完這個故事,我覺得這故事不恐怖,而是有一份莫名傷感,與其說是鬼故事,不如說有別的東西要表達。從那個人墳上長出來的花對於那個人是無法取代的,是世間獨一無二的,是他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他的長眠安息。也許有時我們不看重的東西卻是別人的珍寶,所以不要無視別人。也許從生命的本質而言,我們人世間的功名利祿,都不及一朵自然的花兒珍奇。《聖經•新約全書》中的《馬太福音》第六章,就這樣寫道;“何必爲衣裳優愁呢?你想野地裡的百合花,怎麼長起來;它不勞苦,也不紡線”,“然而我告訴你們,就是所羅門極榮華的時候,他所穿戴的還不如這花一朵呢!”所羅門的財富之所以不及野地百合花,因爲,天然野生的百合花有自然生命力,人造的錦衣沒有天然生長的自然生命力,生命是最珍貴的,我們要抓住這最珍貴的東西來追求,而不要追求那些虛假的、能被毀壞的東西。

從詩到小說,對於卡洛斯•德魯蒙德•德安德拉德而言,他都念念不忘,一朵小花的美麗……那朵花兒搖墜的身姿,飛舞成隔岸的雪花,落啊落啊,落不盡眼底憂傷。搖着搖着,搖落滿園春色,握着握着,只握住一縷幽香。爲什麼他要把一朵無名的小花,描繪成爲一座自然的聖殿,如此珍貴,心心念念。因爲,人類至今無法回答“花兒爲什麼這樣紅”?當然,蹩腳的生物科學家會解釋是由於溫度、陽光、色素、基因等一系列原因導致的,但他無法解釋一個渾然一體的現象,即爲什麼在這一系列原因下會如此。爲什麼哪怕一朵遺忘在塵埃中的小花,一朵在墳頭上長出的小花,上帝都沒有忽略它的存在,並賦予它無法被窮究的最精妙的設計。每一個深刻思考過這世界本質問題的人,都會在本質面前沉默。人類的問題會綿延不斷,在本質的問題面前,從前的一切問題不復存在,只留下那一個浩大的唯一的問題:誰創造了這個世界?誰創造了生命?

在里約奧運會開幕式上,通過3D投影特效展現了生命的變遷:微生物有機體瘋狂移動、不斷分裂,隨着一塊透明的綠色幕布緩慢升起,亞馬孫雨林呈現在舞臺中央。森林孕育下的土著族羣帶着本部落所特有的歌聲和舞步在“叢林”起舞。在大航海時代和大殖民時代的浪潮中,巴西誕生了。砍伐森林,種植甘蔗,移民,販奴,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在雨林豐沛的滋養中,深刻的融合在一起。一座座高樓大廈浮現出來,近百個箱子堆成的貧民窟也層層疊疊,刻畫着混亂又活力的現代巴西。然而,巴西最重要的特色就是自然環境,亞馬遜雨林的出現和雨林生活成爲開幕式重要的組成部分。一朵嬌嫩的種子衝破土壤發芽,自然的舞步在此依然狂野而熱烈,爲一朵花兒而吟唱,承載着南美大陸的生態綠色夢想,巴西熱帶雨林的種子和土壤將被傳遞向全世界。身穿雨林特色服飾的巴西代表團入場後,現場進入狂歡時刻,裝有種子的“鏡箱”也長成茂盛的植物。與以往不同,在這一屆里約奧運會開幕式上,樹木組成了全綠色的五環,以奧運盛宴的舞臺提醒着人類,綠色應該覆蓋五大洲。你看那太陽它日日夜夜,再看那花兒們歲歲年年,多少人多少年唱一首歌,我們在唱它到永永遠遠。

詩與遠方,生如夏花,這是花兒們的狂歡時間。里約熱內盧,這座在浩瀚的大西洋和羣山之間舒展迷人曲線的城市,似乎在向全世界吟唱:

時間,無盡的時間

沉重,深邃,

我將等待你,

直到萬籟俱寂。

直至一塊石頭碎裂,

開放成花朵。

直至一隻鳥飛出我的喉嚨,

消失於寥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