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志/奈良美智的臺南隔離作品
寒冬中來到日本東北地區,在青森縣立美術館參觀了奈良美智的展覽「The Beginning Place」,內容超級豐富,幾乎囊括了奈良美智各個時期的創作,其中最令人驚喜的是,竟然有二○二○年奈良美智到臺灣時,被隔離在臺南旅館中的創作,那是一系列奈良美智娃娃的臉部塗鴉。
奈良美智其實是個內向害羞的人,他習慣於躲在自己的小房子裡創作,感覺好像一個小孩在母親的子宮般的平靜安穩,充滿着安全感;因此過去他的展覽,都會請義工打造出一棟木造的小房子,然後將小房子佈置成他的工作室。他曾經把所有小房子以英文字母命名,編成一本「A to Z」的作品集。
或許是因爲如此,奈良美智在臺南的隔離時間,也像是他在過去小木屋中一般,可以盡情專心的創作。這些塗鴉不僅是奈良美智在疫情隔離中的創作,更難能可貴的是,這些作品是在臺南隔離時的創作,成爲他生命作品裡奇特的一批作品。
隔離是無聊孤單的監禁,在小小的房間中,無法自由自在的外出散步,只能靠食物或書籍帶來慰藉,非常辛苦!根據曾在旅館被隔離兩週的朋友說,最辛苦的時間是隔離一週後,也就是隔離時間到一半的時候,這個時候被隔離的人開始厭煩房間裡的一切,生活中缺乏四處遊走的新刺激,每天無所事事,除了吃飯,就是睡覺,覺得苦悶、沮喪,甚至絕望,有的人瘋狂吶喊亂叫,有的人喃喃自語、兩眼無神,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精神狀態。
這時候有些人內心開始萌生創作的念頭,文字書寫或是塗鴉作畫,甚至有人用手機攝影創作。我的朋友在隔離的末期,就開始拍攝在小小房間裡漂浮的影像,他利用牀鋪彈跳,拍攝自拍照片,讓自己好像飄浮在房間裡一般。這系列黑白照片有如電影「大法師」裡的靈異畫面,帶着一種超現實、鬼魅的感覺,非常有意思!
如果不是被隔離監禁在旅館房間,他也不會無聊地去做這樣的攝影創作;就是因爲隔離生活太苦悶、太無趣,纔會想出各種創作方式,藉以消磨時間,創造出生活的樂趣。可見藝術創作具有某種的樂趣,同時也有療愈的效果。
德國神學家潘霍華(Dietrich Bonhoeffer)在四○年代,因爲反抗納粹政府而被捕下獄,並且不幸地在二戰結束前就被處死,他在監獄裡的文字書寫,後來被編輯成《獄中書簡》一書,成爲很多人心靈的幫助。北宋的蘇軾在廿一歲就考上進士,但是仕途卻不順遂,屢遭貶謫,後來寫下「念奴嬌.赤壁懷古」這首詞,卻成爲他的經典作品。草間彌生從小就被精神問題所困擾,她的幻覺讓她現實生活造成困擾,但是她卻在生命的困境中,藉由創作找到救贖。
在疫情隔離困頓的時候,很多人在隔離的小房間裡唉聲嘆氣、自憐自艾;但是也有人在困境中,試圖爲自己的存在找到出路,或是隻是想借着創作,爲自己悲苦的歲月,帶來救贖與療愈。
與其說生命中的不順遂、苦難困頓,終將成爲創作的養分或力量;或許應該說,生命中的艱難困鎖,反而使我們可以專心一意地創作,捨棄所有的干擾與誘惑,最後成就不凡的結果。
(作者爲實踐大學建築設計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