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手機帶娃的年輕父母們
互聯網的四通八達,讓“手機帶娃”成爲一代家長的選擇。
在當下,一些家長開始恐懼電子設備的存在,認爲它們扭曲了孩子們的天性。另一方面,又因爲工作和生活難以平衡,無法給予孩子足夠的陪伴,和電子設備爭奪時間。
身心俱疲之下,家長們覆盤手機帶娃的得失。隨着時代不斷變化土壤,家長們培養一個孩子的思考和探索,無法停歇。
撰文:肖思佳;編輯:溫麗虹;本文來源:公衆號“真實故事計劃”(ID:zhenshigushi1)。如果喜歡藍橡樹的文章,請記得要把我們“設爲星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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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被電子設備改變的孩子
清晨6點半,鍾毓敏被眼前的一幕嚇壞了。
她醒來但尚未起牀。在牀上靜躺時,15歲的女兒推開她的房門。鍾毓敏一眼便看到,女兒的右手手背上面,歪歪斜斜地劃開了5、6個粗長的傷口,血液從傷口深處爭相滲出,把女兒細小的手臂染得鮮血淋漓。女兒大哭着說:“對不起媽媽,我是個廢物。”
鍾毓敏感覺天塌了。
此時是2024年9月,女兒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天。鍾毓敏知道,女兒的意思是,她今天也提不起勁去上學。她的女兒無法擺脫對電子產品的依賴,還因此產生厭學情緒,因爲這些事,孩子學習成績下降、和自己爆發過多次爭吵。
擁有屬於自己的平板電腦6個月後,女兒像變了個人一樣。鍾毓敏說,女兒原本一直品學兼優,鮮少讓人操心。這也是爲什麼,當今年3月份女兒提出想要一臺屬於自己的電子設備時,鍾毓敏思慮後還是決定給她買一臺平板電腦。但她也和女兒約好,每天在家必須晚上十點半之前上交平板電腦,放到客廳的指定位置。
前幾個月,女兒一直遵守約定。但逐漸,女兒不滿足於娛樂時長,6月份,她請求鍾毓敏在週末解開管束,獲得了鍾毓敏的同意。打那之後,女兒一到週末便“昏天黑地地玩”,第二天再睡到中午日上三竿。
讓鍾毓敏擔憂的是,女兒在過分依賴電子設備的同時,連帶着出現了厭學情緒。因爲週末無節制地泡在平板電腦連接的娛樂世界裡,女兒週末常常完不成作業,一到週一便頻繁找藉口逃避上學。這種情況愈演愈烈,後來,女兒乾脆考試也不去了,經常不去上課,在家休息。成績也一落千丈,從年級50名跌到500名外。
爲此,母女倆曾多次發生矛盾。過程中,女兒曾控訴她和丈夫:長久以來期望她考重點高中,給了她太多壓力,讓她不堪重負。這才導致她無節制地投靠虛擬世界的娛樂帶來的鬆弛感,一步步釀出嚴重後果。
事實上,這也不是女兒第一次出現自殘行爲。在此之前,她也用美工刀給自己留下過傷口,只是不像這次這麼嚴重。
鍾毓敏試圖和電子設備“爭奪”孩子的依賴。過去的這個暑假,她帶着女兒去了廈門旅遊。旅途的一週,鍾毓敏努力扮演着她理解中,“女兒心中期望的好媽媽”角色。每天,她陪着女兒逛景點、吃美食,還爲了滿足女兒看日出的心願通宵等待。
旅途中,遠離了手機和平板電腦,鍾毓敏一度覺得,女兒變回了原來的樣子:作息規律、情緒穩定。母女兩人已經有十來天沒有吵過架。可沒想到,回到家,在開學第一天,女兒就出了這種事。她的情況看起來非但沒有轉好,還變得更加糟糕。
第一時間處理好女兒的傷口後,鍾毓敏出了客廳,給丈夫打電話,讓他立刻回家。今年,他被調去外地工作,有次女兒尋死覓活時,因爲急着驅車回家,路上還差點出了車禍。
見鍾毓敏準備打電話,女兒急了。她從房間衝出來,拼命往鍾毓敏身上撲,想要阻止她。推搡間,鍾毓敏感到自己內心擠壓的情緒瞬間被點燃,失控之下,她將女兒的平板、桌上的杯子、客廳的落地燈狠狠砸在地上,發出噼裡啪啦的巨響。
她對女兒怒吼:“不是隻有你難受,我也難受!”抱着同歸於盡般的念頭,她衝進女兒房間,翻出空無一字的暑假作業,想到前一天晚上女兒還對她謊稱“作業只剩一點了”,更受刺激,連帶着把屋內的東西摔了個乾淨,又砸了一旁的風扇。
臥室、客廳一片狼藉,過道上四處是飛濺的玻璃碎渣。想到女兒再次以傷害身體這樣最刺痛自己的行爲來逃避上學,鍾毓敏感到她的內心也被刀割得血肉模糊。鍾毓敏不明白,過去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兒,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
美國心理學家喬納森·海特在《焦慮的一代》一書中,描述了互聯網一代孩子們的父母們,所置身的焦慮:
想象你正撫育着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某天一家高科技企業登門拜訪,恭喜你的孩子成爲了它們移民火星計劃的一員。未來,你的孩子將被帶往一個未知的空間生活,而對此你毫無反對的權力,儘管你對孩子往後生活在這個陌生星球所產生的變化充滿擔憂。
海特提示,只要用“電子產品”替代故事中的“火星定居點”,這一看似虛構的故事,便成了在我們今天的生活中隨處都在上演的真實事件。
他認爲:如今,這些電子產品正在成爲一股重塑兒童青少年心智發展的巨大力量。它帶來的負面影響,已經陸續爆發,包括但不限於:社交與學習技能退化,認知能力停滯不前,嚴重的身體健康問題,以及抑鬱、焦慮等精神疾病。在他看來,由於法律和父母意識的滯後,人們幾乎是在默許這股力量“劫持”了自己的下一代。
喬納森·海特的觀點,代表了許多“手機帶娃”一代家長的擔憂。
生活在川渝地區的張媛發現,原本性格溫吞的女兒,只要使用完電子設備後,就會陡然變得暴躁,注意力也變得恍惚。若此時她試圖和女兒說話,往往會得到極其不耐煩的迴應。比如說,女兒會大聲問她:“幹什麼呀!”通常要等到半個小時之後,女兒的情緒纔會平穩下來。
她不喜歡女兒的這些改變。特別是,女兒對現實世界的興趣也減弱了。張媛還記得,女兒小時候,還沒有電子設備,主要的娛樂就是下樓和同齡孩子玩。那時候,孩子們喜歡打羽毛球。偶爾長輩們聚餐,女兒也很樂意隨父母去參加。
但自從感受到手機帶來的樂趣後,這些社交活動對女兒明顯失去了吸引力。原本以現實互動爲主的童年,逐漸被線上的虛擬童年所替代。
原本,張媛和女兒關係融洽。成長過程中,女兒的每一步成長都讓她欣喜。一次,女兒告訴她,自己在學校打水忘記帶水卡了,張媛聽了覺得有意思,因爲自己也曾有類似的經歷,本想下樓到小區裡打水,結果到了地方纔發現自己忘記帶水桶。女兒對着張媛調侃:“我們真是親母女啊,一樣糊塗”,逗得張媛忍俊不禁。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張媛都因爲女兒和自己像朋友一樣相處而感到幸福。
圖 | 母親節,女兒貼心地爲張媛買了一束花
然而手機卻在原本和諧相處的母女之間,撕出了一道裂痕。張媛說,自己不常打女兒,少有的幾次,都是因爲手機。每次她抓到女兒偷玩手機,女兒都會向她承諾“會管住自己”。讓張媛信任她。但同樣的情景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每當張媛推開女兒的房門突擊檢查,女兒總是慌里慌張地藏東西。
有好幾次,張媛收走女兒的電子設備,一查設備使用信息,光遊戲軟件的使用時長就是5、6個小時。
張媛更無法接受的是女兒荒唐的行爲。有一次,爲了延長玩手機的時間,女兒甚至偷偷買了一臺模型機,在本該上交設備的時間,偷樑換柱。張媛十分氣憤,那臺模型機實在太假,一眼就能分辨。她認爲,這足以說明女兒已經癡迷電子設備,喪失理智。
那次張媛沒忍住,又打了女兒一頓,邊打邊哭。她很難過,覺得女兒墮落了,變成了壞小孩。
二、“手機帶娃”後遺症
當女兒逐漸養成對電子設備的依賴之時,張媛也正經歷身心危機。
張媛是一位離異單身帶娃的母親。女兒讀一年級時,她和丈夫離婚,作爲一名家庭主婦,她需要轉變身份,獨自撫養女兒。這是一項耗費財力、精力的任務。多年來和職場脫鉤,讓張媛不得不花更多時間和精力在工作上,才能在職場站穩腳跟。
到女兒讀三年級時,爲了騰出更多時間照顧女兒,張媛成爲一名自由職業者,居家辦公。在家時,張媛經常將自己關在臥室內,面對着電腦,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等她回過神來,天色往往已從白天變成黑夜。雖然有了更多時間在家,但張媛承認,除了一日三餐的基本照顧外,那時的自己根本無暇顧及女兒在成長中的變化,更無從察覺,女兒正越發依賴手機和互聯網的陪伴。
在張媛的印象中,女兒是在小學五年級時,藉着完成課堂作業的名義向自己索要的手機。爲了方便女兒學習,張媛沒有多想,給了女兒一臺閒置的舊手機。那是女兒的第一臺電子設備。
隨着工作逐漸變得穩定,2022年,女兒上了初中,回過頭來的張媛才發現女兒已經沉浸在手機的世界中難以自拔。
女兒告訴張媛,自己對手機世界的瞭解,是從同小區一名叫璐璐的女生那裡學來的。張媛記得,那也是一個父母離異的女孩,經常獨自在家,整天與手機作伴。女兒還對她坦白道,在那些被張媛所忽視的夜裡,自己經常躲在房間的被窩裡通宵玩手機,甚至考試前一天也在玩。這些張媛此前沒有留意到的事情讓她意識到,原來危機早已在暗處潛伏並醞釀成形,只是自己疏於甄別。
張媛爲自己沒有及時關注到女兒身上發生的改變而自責。雖然自覺愧對女兒,可張媛覺得,那時的自己已經盡力了。“成年人也有自己的困境要面對。”張媛的這聲嘆息,道出了許多家庭的無奈 。
今年40歲的老趙,和妻子都供職於傳媒行業。兩人育有一個四歲的兒子。爲了在北京給家人拼出一席之地,兒子出生後,老趙不僅經常週末加班,連年假都沒敢休過。雖然有家裡的老人幫忙照顧,但父母們都上了年紀,精力有限,難以經常陪伴孫子去戶外進行長時間活動。很長一段時間裡,老趙的兒子只能獨自一人待在家裡玩玩具。
等到週末,老趙和妻子終於在家,渴望父母陪伴的兒子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即便放棄午睡,也要纏住他們不放。兒子的熱情時常令本就疲憊的夫妻倆難以招架。3歲時,老趙開始利用平板來吸引兒子 —— 這是轉移兒子注意力,使夫妻倆能夠迅速脫身的最有效的方式 。
一開始,兒子只是用平板來看英語視頻,但隨着對平板的熟練,他觀看的視頻漸漸從英語學習,變成了恐龍、行星等科普知識,最後變成了動畫片。使用平板的時長也從最初的20分鐘,逐漸變成了後來的1、2個小時。
如今,孩子對平板的依賴,甚至超過了對家中長輩的依賴。週末早上,兒子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湊到老趙身邊,像小貓一樣對老趙又拱又蹭,提出“想玩一會平板”。當老趙試探性問道:“要不要和爸爸先下樓吃個早餐?”兒子立馬搖頭,表示要“先看一下(平板 )”。
到了規定時間,老趙收走平板,兒子立刻便會大聲哭鬧,他只好妥協,告訴兒子只能再玩“最後5分鐘”。一個又一個5分鐘過去,直到老趙搬出“是不是想戴眼鏡,眼睛瞎掉”來嚇唬兒子,兒子纔會乖乖交回平板。
“手機帶娃”的操作並非個例。老趙說,身邊有孩子的家庭,或多或少都有類似的情況。那是他們難得能從生活中奪回的喘息機會,哪怕只是片刻。
圖 | 老趙加班時,孩子在一旁用平板看動畫
除此之外,學校也在鑄就着一條促使孩子通往虛擬世界的捷徑。將電子設備與學習生活深度綁定的做法,在今天的校園中愈發普遍。
90後的浙江女孩陸安琪無法想象表妹沒有接觸電子設備前的生活。她的表妹是一名“10後”,自小學一年級開始,就要在指定的拼讀學習軟件上完成打卡作業。同時,老師還常通過QQ或微信羣的途徑,來佈置日常作業。
陸安琪的阿姨共撫育着3個孩子,本就分身乏術。揮舞着“學習”的大旗,表妹得以自由地出入互聯網世界。學習之餘,陸安琪的表妹就時常利用完成作業的間隙,來使用手機上的其它娛樂軟件。如果沒人制止,陸安琪覺得她會“一直玩下去”。
心理學家海特發現,2015年,美國青少年每天花費在各種電子產品屏幕前的平均時間是七小時,大約有25%的青少年表示,只要有可能,他們會一直保持“網絡在線狀態”;而到了2022年,這個數字攀升到了46%,幾乎翻了一番。
儘管陸安琪的阿姨想過各種辦法阻止女兒,比如將手機藏起來,但表妹總能在其他兩個孩子的幫助下順利找到被藏起來的手機。
張媛也沒收過女兒的手機,但收了手機,還有平板;收了平板,還有電話手錶;就算將這些都沒收,女兒還能用智能音箱邊做作業邊聽歌。現代生活中無孔不入的電子設備,和孩子們逃避監管的種種花招,常常使父母的努力變得徒勞。
一味禁止的做法,也難以真正奏效。
由於鍾毓敏對女兒更加嚴格的管控,初二前,女兒對手機的接觸僅停留在完成學校佈置的打卡作業上。女兒使用完手機後,鍾毓敏會檢查軟件的使用記錄。但今年年初,女兒對此表示不滿。
女兒告訴她,因爲自己沒有手機,班上的同學聊流行的遊戲、電視劇以及時下的娛樂新聞,自己都沒聽說過,和大家玩不到一塊。接着,女兒繼續控訴道,“其他同學的父母都允許他們自由使用手機,只有我們家不一樣。”
這讓鍾毓敏意識到,隨着孩子年齡的增長,想要徹底剝離電子設備的存在已不可能。
三、思索
那場劇烈的衝突過後,鍾毓敏沒收了女兒的平板。此後,她查看了女兒的聊天記錄。令她在意的是,女兒加了幾個名稱中帶有“擺爛”“怎麼舒服怎麼來”“拒絕內耗”的羣聊,羣內成員大多是和女兒一樣厭學在家的同齡人。
一些對話,讓鍾毓敏感覺觸目驚心。因爲女兒提到過自己不想上學,有人慫恿她“不行就離家出走”;還有人說,“她能拿你怎麼樣,打又打不死你”。她推測,女兒之所以會做出極端行爲,也是受了羣裡消極氛圍的影響。
鍾毓敏還想起了一些曾被自己忽視的蛛絲馬跡。過去女兒常和她抱怨,班上某位同學因爲父母經營着一家醫館,總說將來自己考多少分都無所謂,長大後直接繼承醫館就好。相比之下,女兒覺得,自己卻要面對激烈的競爭,辛苦學習。女兒爲自己揹負的學習壓力叫屈,質問鍾毓敏何必把自己生下來受苦。“窮就不要生孩子。”女兒憤憤不平地控訴道。
生長於80年代的張媛,在較爲鬆弛的時代氛圍中長大。到了大學,她才第一次接觸電腦。沒有電子設備的陪伴,她還是度過了充實的童年、青少年時期。正是迥異的成長環境,曾使她對女兒對手機的癡迷充滿不解。她不明白,爲什麼玩手機這件事對女兒就這麼重要,爲什麼女兒就是無法遵守“只有週末才能玩手機”的約定?
張媛的前夫是個性格傳統的男人,對女兒的學習成績要求嚴格。女兒每天早上6點半起牀,晚上12點多入睡。醒着的18個小時,幾乎都被繁重的課業填滿。張媛說,就算女兒花了這麼長的時間來學習,成績也只能在中下游徘徊。
女兒小學時沒上過補習班,初二纔開始補課。但張媛發現,女兒班上的一些同學,小學就開始補初中的課程,等升上初中,同樣的知識點女兒是初學,人家卻是在複習。“我確實不是很懂,也不知道大家都在卷什麼。”
“現實生活對他們(孩子們)來說就是繁重的學習。” 歷經長時間的反思後,張媛對女兒的處境多了一份理解。爲了不掉隊,孩子們的週末、法定節假日、寒暑假,不得不被犧牲,課外補習班擠佔了他們與現實世界的互動。這就好像孩子們成年前所經歷的高強度學習生活,都只是在爲適應未來的高強度的工作生活而籌備的一場訓練。
何況,“我們的現實世界很無趣”,張媛說,有時她和朋友約出來見面、看電影,發現朋友全程也是在玩手機。她想,連大人們自己的生活也如此貧瘠,我們又能給孩子什麼樣的娛樂呢?
在種種因素的疊加下,手機成爲孩子們獲取快樂最便捷、也是最低成本的出口。便攜式電子設備爲孩子們在匱乏的現實世界中,製造出了一道可揣進口袋的傳送門,讓孩子們得以隨時進入到一個令人興奮、充滿未知的宇宙。
但這也具備代價:那些曾被隔絕在未成年之外的信息,包括一些多元的價值觀和世界的巨大參差,也過早地流向了青少年兒童們內心的淨土。
今年暑假,陳宏14歲的外甥來北京旅遊,借住在他家中。和外甥相處的過程中,陳宏發現在這個本該一生中最朝氣蓬勃、充滿希望的年紀,外甥卻“佛”得有些過頭。
在提及未來的打算時,外甥表示自己“沒什麼想法,走一步看一步”。短視頻爲他揭露了世界的“真相”:“普通人工作再努力,一輩子也就賺個200萬”。老師詢問班上同學的夢想,有好幾個同學說以後想當網紅,外甥對此卻不屑一顧。“中國十幾億人,也就出了一個辛巴一個小楊哥,其他都是普通人。” 這也是從短視頻上學到的“真理”。他覺得努力沒什麼意思,畢竟最後不管是去送外賣,還是成爲辦公室裡的白領,“還不都是當牛馬”。
對今天的家長而言,究竟如何幫助孩子,與那個觸手可及、充滿誘惑力的世界博弈?
張媛曾想過許多辦法拯救“誤入歧途”的女兒。她對女兒發過火、立過規矩,爲了藏手機,甚至專門買過一個帶鎖的盒子。但都不奏效。張媛時常感到沮喪,覺得自己無論下怎樣功夫都無法阻止女兒的越陷越深。
2024年5月的一天,張媛發現女兒邊做作業,邊用平板電腦掛着遊戲界面。她情緒驟然失控,絕望地一把奪過平板,把平板摔了個粉碎。而後,她憤怒地通知女兒,如果真的不想學習,那麼自己乾脆把爲她報名的一對一私教課也統統取消。女兒急了,哀求張媛不要停課,反覆說自己再也不玩了。
第二天,女兒上學後,張媛躺在沙發上嚎啕大哭。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教育失敗到了極點。將情緒發泄完後,張媛開始反思起了自己的教育方式:或許是自己一直用錯了方法,強行以成年人的標準去要求未成年人的自控力,才鑽了牛角尖。比起盲目相信女兒,再一味苛責女兒的失約消磨彼此的情緒,也許她應該正視和接受“女兒就是缺乏自控能力”這個現實,陪着女兒一起邁過去。
恢復冷靜後,張媛出門買了個蛋糕。晚上女兒放學後,張媛在餐桌上和女兒談心。
那之後,張媛和女兒反覆溝通,又請女兒一直信賴的數學補課老師和她聊過幾次。她放棄了時不時突擊檢查的行爲,將更多的心力放在對女兒迴歸現實世界的引導上。
一次偶然的機會,張媛帶家裡的寵物狗去做絕育手術,發現寵物醫院這一市場還不夠規範,許多獸醫專業能力匱乏。想到女兒平日經常餵養流浪貓,甚至看到動物受傷或死亡常心痛地流淚,張媛突然意識到,或許女兒未來可以往獸醫或和動物相關的方向發展。
那之後,張媛經常有意識地鼓勵女兒“將來一定會成爲一個很好的獸醫”“小動物們都需要你的幫助”。張媛觀察到,聽到這些話時,女兒臉上雖然掛着不好意思的微笑,但眼神卻閃爍着憧憬。在此之前,女兒的生活沒有目標。但在張媛和她共同探討的那個未來裡,她不僅成爲了優秀的獸醫,還能憑藉自己的能力和賺來的錢救助流浪動物。
說不清是哪個環節發揮了作用,後來有次張媛半夜醒來,發現女兒已經自覺將使用完的手機放回了客廳的桌面。她覺得,女兒進步了,開始有意識地控制時間。
圖 | 張媛的女兒爲流浪貓準備食物
在家休息了半個月後,鍾毓敏的女兒重新回到了學校。不知道是不是後來一家三口深入談心發揮了作用,總之,9月裡,女兒似乎正在逐漸回到正軌上。
臨近初三的第一次月考,女兒忐忑地對鍾毓敏說:“媽媽,我這次可能會考得特別差,可能是800名之後。” 說完,她緊張地觀察着鍾毓敏的反應。鍾毓敏安慰女兒:“就算你考了倒數第一,也沒關係。”
她嘗試着將曾經對於女兒學業的重視拋到了腦後。未來,她只希望女兒做個平凡人,健康、幸福地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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