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兩岸》常州青果巷10號:是室始識趙元任

「漢語言學之父」趙元任。(中新網)

江蘇省常州市地鐵1號線與2號線相交於文化宮站。出站臺,不過百餘步便是一片鬧中取靜、青磚黛瓦、古色古香建築羣。這就是號稱「江南名士第一巷」的青果巷。

自古以來,青果巷文人名士輩出,先後走出過百餘名進士及名士大家。近現代,這條街巷誕生了數位對漢語言學影響巨大的人物——瞿秋白、周有光,以及「漢語言學之父」趙元任。

位於青果巷10號的趙元任故居是典型的江南民居,外觀並無獨特之處。沿牆邊行走,隱約可聞《教我如何不想她》的樂曲聲傳出。《教我如何不想她》由趙元任譜曲、劉半農作詞,被視爲趙元任的代表性音樂作品,也是他每次返鄉必唱歌曲。爲紀念劉半農在詞中首次用「她」作爲女性的第三人稱代詞,常州當地將修繕後的趙元任故居花園命名爲「她園」。

趙元任故居花園「她園」。(中新網)

因不贊同廢除漢字,以拼音文字、羅馬文字取而代之的觀點,趙元任曾作《季姬擊雞記》和《施氏食獅史》兩篇奇文以啓示大衆。其中,「施氏食十石獅」的故事尤爲著名。細訪趙元任故居內外及周邊民居,全不見石獅鎮守,或盡爲施氏所食?

據青果巷歷史文化研究院執行院長蘇剛介紹,趙元任出身的西蓋趙氏一族在常州世代生息、人丁興旺,到趙元任曾祖父趙曾向時,位於白雲溪畔的趙氏舊宅已略顯擁擠。因此,趙曾向於清朝咸豐年間,在青果巷新建了一座宅邸供族人居住。

整座宅邸佔地面積4.437畝,坐北朝南,大門朝向青果巷主巷,爲硬山造磚木結構建築,現保存有回馬樓、背弄等常州典型民居形制。最後一進爲平屋,是趙元任曾經的居所。

趙元任故居。(中新網)

踏入大宅,只見院內有一處匾額,上書「湛貽堂」。湛貽堂原爲舊宅中趙元任六世祖趙翼的堂號,新宅建成後,沿用「湛貽堂」堂號以承先祖之志。趙翼爲乾隆年間探花,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廣爲傳誦。從這裡開始,趙元任將引領屬於自己的風騷。

1892年,趙元任生於祖父趙執詒任官地天津,此後全家因祖父的調動先後在北京、磁州、保定等地生活。趙執詒是一個重視教育且戀鄉的人,專程請來常州人陸軻軒爲家庭教師,教授孫子用常州方言誦讀。這一習慣,趙元任堅持了一生。趙元任語言天賦突出,能在很短時間內掌握一門方言。據傳,他出門在外喜歡用該地的方言和人聊天,往往會被誤認爲是當地人。但無論鄉音如何切換、家鄉如何被誤認,趙元任始終不曾忘卻自己真正的鄉音與故土。

1900年,因祖父病故,趙元任隨父母扶靈柩首次回到常州,直到1907年前往南京的江南高等學堂學習,之後再遠赴美國求學。老宅中專門闢有兩進作爲「趙元任展廳」,介紹遊子負笈離鄉後的點點滴滴:在《第二次考取庚子賠款留學美國學生榜》上,趙元任高居第二,同榜的還有竺可楨、胡適等同學;在趙元任譜曲、胡適作詞的《擬中國科學社社歌》中,這羣赴美求學的青年高呼,「我們唱天行有常,我們唱致知窮理。不怕他真理無窮,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

1896年前後,趙元任(左一)與祖父趙執詒拍攝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張照片。青果巷歷史文化研究院供圖

1959年,趙元任受胡適所邀赴臺灣大學中文系講學三個月,總計16講,內容非常豐富,牽涉到語言學的方方面面。有聽衆將講座內容整理爲《語言問題》一書,時至今日仍是語言學經典之作,在臺灣可謂廣爲知曉。此書1980年在大陸出版後亦大受歡迎,在豆瓣讀書評分高達9分,與《說文解字》等一道,長年高居豆瓣熱門漢語語言學圖書前十名。

在求知上,趙元任實在是一個「得寸進尺」的人。老宅展廳中還記錄了這位胡適口中「文藝復興式的通才」在語言、音樂、攝影等領域的諸多成果,附帶有其妻楊步偉(中國首位留日女醫學博士)撰寫的《一個女人的自傳》《中國食譜》等著作。得益於趙元任樂觀幽默的天性,展廳內容雖多,細細讀來卻不覺枯燥。看到趙元任爲好友胡適四十歲生日所作的白話詩,及他與友人將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的中國學生歌詠團命名爲「蛤蟆(哈麻)歌詠團」時,總讓參觀者忍俊不禁。

在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院長陳來看來,趙元任的「好玩兒」是表達一種自由創造的心靈狀態,是對世間萬物抱有無窮熱愛和興趣的心靈狀態。「這是一種人文主義的精神體現。趙先生的學術研究充滿了科學精神,而他的人生態度充滿了追求興趣的人文精神。」

1927年,趙元任帶着妻子楊步偉回到常州,兩人在故居前合影。青果巷歷史文化研究院供圖

蘇剛介紹說,1937年,趙元任第一次帶着四個女兒回到老宅,在這裡教會女兒們的第一句常州話是「偶瓜瓜來咧(我們回來了)」。誰承想,當一家人再度相聚於老宅說起這句話時,已是1973年。

1937年,趙元任第一次帶着四個女兒到常州。圖爲女兒們在故居中合影。青果巷歷史文化研究院供圖

客居美國的歲月中,趙元任曾憑着記憶寫道:「我們常州的房子在城裡中間兒的青果巷,是從我曾祖下來三房一塊兒住的一所兒大房子……我爲什麼給這房子說的這麼詳細吶?因爲我在這個家住了這麼久,過了多少年還常常兒做夢夢見在那長黑過道兒裡跑,或是睡得後進第二間屋子裡的牀上聽外頭下雨的聲音。一個人小時候兒經過的事情住過的地方印在心裡頭比什麼都深。醒的時候兒覺着從前的事情好像遠的不得了,可是做起夢來舊地方又活像在眼前了。」正是:閒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瀟瀟。

趙元任故居。(中新網)

新中國成立後,趙元任數次返回老宅。在這裡,他曾彈奏起腳踏風琴和女兒們一同歌唱;曾在收穫的時節與家眷們一同打下園中香櫞樹的果實;曾在每次歸來時,站在屋子二樓的平臺上與老宅合影;又曾用他一生不忘的常州話,在宅中深情吟誦……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1973年,時隔30多年趙元任(前排中)再次回到故居。青果巷歷史文化研究院 供圖

1981年,89歲高齡的趙元任最後一次回鄉。在老宅中,他讓女兒趙新那演奏起《教我如何不想她》。「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魚兒慢慢遊。啊!燕子你說些什麼話?教我如何不想她?」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歸人來。老人悠悠地唱着,曲調中是對往昔的懷念,是對故土的眷戀。次年2月24日,趙元任於美國病逝,終年90歲。巧合的是在此20年前的1962年,趙元任終生摯友胡適也於同日在臺灣去世。

1981年,趙元任(右四)最後一次回到常州。圖爲一行人在常州火車站合影。青果巷歷史文化研究院 供圖

由於年代久遠,加之多年來民衆雜居於此,如今的老宅已難以找到趙元任的印記。但家鄉人在青果巷諸多人傑中,偏偏選中這位好玩又好玩的大師,將整個故居所在區域命名爲「趙元任藝術中心」,每年還以「趙元任藝術節」的名義,在常州舉行音樂會、傳統書畫展、攝影藝術展等活動,一爲祭之,亦爲繼之。

2021年首屆趙元任藝術節。青果巷歷史文化研究院 供圖

(本文來源:中新社《東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