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漫談／遊戲血條－敵人篇：三條血條、二階段變化...怪的血量多少才合理？
圖／vecteezy
數年前，朱家安曾在〈遊戲血條：我們與死亡的距離〉一文中，分析玩家的血條、生命值之於電玩扮演的角色。至於敵方的血條，則只有尾段聊備一提。在此延續這個意念，接着討論遊戲中敵人血條／血量的種種意義。
敵人有血條之始
「生命值」的概念雖然早在《龍與地下城》桌遊就有，但被引進電子遊戲，似乎要到上世紀八O年代，以《決戰富士山》（1984）和《咿呀功夫》（1985）爲較具標誌性的作品。
早期電玩常見的「一觸即死」設計，雖然容錯率更低，但因爲沒有中間值，缺少殘血時「垂死掙扎」跟「絕處逢生」的極限體驗，一翻兩瞪眼的機制反而讓樂趣有限：畢竟當時遊戲設計的目標，主要還是讓玩家儘可能在機臺上多多投錢。死愈多次、繳的學費愈多，街機房老闆才能賺得鉢滿盆滿。
SNK的《越南大戰》系列雖然刺激好玩，但偏高的難度真是個吃錢怪獸！ 圖／backloggd
隨着家用主機興起，生命值概念遂逐漸得到發展。玩家角色生命值減少會令人緊張膽怯；反過來說，敵人血量下降則鼓勵玩家進攻。當遊戲設計師發現，生命值被以血條形式呈現後，血量的具體變化會直接牽動玩家的情緒反應、因而改變遊玩策略，這套模式後來便成爲許多類型遊戲的設計標準。
看到自己瀕死會緊張而容易犯錯，看到 Boss 殘血會急躁而想多貪兩刀，這都是人之常情。血條將敵我相互對抗的參數視覺化，的確讓遊戲玩起來更加刺激。
日式 RPG 的敵人血量通常被隱藏起來，在敘事上也是合理的：憑什麼玩家能知道怪物或魔王的底細？有些遊戲則加入「熟練度」的設計，當玩家遭遇同一怪物愈多次，瞭解就會愈發加深，直到對其血量和弱點都知之甚詳爲止。如果是有偵查／識破之類的技能設計則更方便，這招放下去，連敵人是什麼星座都報給你知（？）。
一些恐怖遊戲時至今日，敵人仍沒有血條的設計，目的顯然是爲了進一步帶來未知的恐懼：「我什麼時候才能殺死眼前的可怕怪物？」相比起公正的挑戰性，恐怖遊戲更看重的是恐怖感的營造。哪怕《惡靈古堡4重製版》的動作性更強、似乎沒那麼恐怖了，這份醍醐味仍必須保留下來。有些玩家在 PC 版安裝了顯示敵人血條的 MOD，看起來就變得像另外一款遊戲似的。
數值可視化的策略性：以《艾爾登法環》的女武神爲例
因爲《艾爾登法環》的空前熱門，瑪蓮妮亞可能是電玩界近三年來最富盛名的Boss 圖／FromSoftware
當敵人的生命值以血條呈現後，通常會營造比較公平的挑戰環境。像魂系遊戲的 Boss 在不同血量下，經常會有不同的行爲模式或絕招。玩家經過多次嘗試，除了隨着血條逐次減少帶來的漸進式成就感，過程中也會漸漸摸索出規律，從中找到有效的攻略方法。
在此，我們可以《艾爾登法環》盛名在外的女武神爲例。
曾經讓大量褪色者們聞之喪膽的女武神．瑪蓮妮亞，最惡名昭彰的必殺技「水鳥亂舞」，除非是有特意去針對練習，不然即使是有經驗的玩家，也不容易完全躲開。初來乍到的新手面對亂刀斬殺，更經常在慌亂中暴斃慘死。然而，在多玩幾次後會發現：只要女武神血條扣到 70% 左右，就「必定」會使用第一次的水鳥亂舞。這種行爲的可預測性，提供我們更多的準備空間去應對。
比方說，當玩家在打到血量差不多、預判瑪蓮妮亞即將要放水鳥時，就可以提前向外圍逃跑、切換有戰灰「獵犬步伐」的副武器方便閃避，或拿出「冰凍壺」準備投擲、用以中斷女武神的絕招。只要提前知道敵人會用什麼招式，在應對進退上就會更有餘裕。觀察敵人血條變化之於魂系遊戲，明顯有着非常實用的戰術價值。
在三段連舞中砍出避無可避的致命劍圍，曾經惡名昭彰的水鳥亂舞，早已有不少剋制之道 圖／resetera
從血條角度來分析 Boss 的動作，更有趣的是，瑪蓮妮亞這招「70% 血量水鳥」，其實是可以阻止她放出來的。這不是指前面提到的，丟冰壺來停止其進攻；而是「騙」過電腦的判定，變相使得 Boss「忘記」出招：
瑪蓮妮亞開始使用水鳥亂舞的時機，固定是以 70% 血線爲標準。但反過來說，只要瞬間傷害讓血條扣到 70% 以下（例如說，在其生命值還有 80% 的時候，一口氣削減到 60%），AI 就會錯過第一次發動水鳥的閾值，而繼續以其他招式戰鬥。有時候如果打得快一點，甚至能讓她第一階段完全沒有使用水鳥，就進入下一個階段。
由於《艾爾登法環》中有一些能造成固定比例傷害的手段，像是出血攻擊、黑焰漩渦等，在連線合作時，只要攻擊力足夠，要達成這樣的條件並不算難。
惟需留意的是，女武神忘記用第一次水鳥，並非代表她永遠不會用這招。機制設定上是隻要她血量在 70% 以下，就「隨時」都可能會出招。玩家騙得了一時，終究騙不了一世，剩下的戰鬥仍要謹小慎微才行。
雖然出招準備動作時間較長，只要使用得當，黑焰漩渦超強的威力確實不容小覷 圖／YouTube
Boss 的行爲模式基於血量變化，而有固定的脈絡能被針對，想必會有玩家認爲稍嫌僵化，可預測的套路讓遊玩體驗變得不真實。然而在像《艾爾登法環》、《只狼》或《空洞騎士》等設計精良的動作遊戲裡，這些套路分析，通常也要經過大量的反覆嘗試纔會破解。經歷數十上百次的挑戰後發現 Boss 的動作規律，更只會讓人讚歎遊戲設計之巧妙。
「這杯水要進入第二階段了！」：半血，或第二血條
所謂的第二階段，意指敵人在經歷特定事件後（通常和血量變化、時間經過有關），型態或行爲模式產生顯著變化。有些只是追加新的動作／招式，有的則可能連場地環境都會截然不同。這類設計通常流行在角色扮演和動作類型的遊戲當中。
早在《洛克人》系列時期，就有過不少兩階段 Boss 的戰鬥模式。近年來，由於宮崎英高的成功，使魂系遊戲進入大衆視野，其多數 Boss 都有階段變化的設計，搭配頗具挑戰性的難度設置，更是讓 Boss 的第二階段強化、變身，成爲了迷因般的話題存在。
絕大部分 Boss 進入第二階段的時機，都與生命值比例有關，因此和前面提到的行爲模式變化一樣，玩家可以藉由觀察敵方血條，來判斷 Boss 什麼時候要進二階。不過，根據敘事／設定演出的不同，有些 Boss 也會以複數血條的形式，成爲更具威脅的存在。
《洛克人X》系列的永恆宿敵：西格瑪，就是這種模式的典型。每一代西格瑪復活後，幾乎都有兩、三條血條必須處理。還記得小學時，第一次打初代《洛克人X》的西格瑪，好不容易纔打贏了看門狗和他的光劍型態，正想說終於破關，此時，只見西格瑪的頭顱緩緩升空，和背景佔據整個畫面的巨大魔狼合爲一體，新的 Boss 血條又再度「長」了出來，既宏偉又恐怖的音樂同時響起：原來，這纔是西格瑪的真面目……。
對小學玩家而言，第一次看到西格瑪的第二階段，真的是場絕望的饗宴 圖／YouTube
當時候的震撼和絕望，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第二條血條用得好，可以因此帶來「初見殺」的驚喜（？）體驗。像《黑暗靈魂III》DLC：「艾雷德爾之燼」中的修女芙莉德，也是不錯的典範。
玩家首先必須和芙莉德交戰，打完第一條血後，神父艾雷德爾會起身下場，第二條血的雙 Boss 處理起來可說是相當棘手。好不容易將他們通通擊敗，修女看起來也倒地不起、正想來休息一下時，「灰燼成雙，則火燃起。」在低沉莊嚴的旁白中，芙莉德再度起身，還燃起驚人的黑色火焰。「黑焰芙莉德」的第三條血條，又隨之長了出來！
除此之外，《只狼》中的獅猿也很令人印象深刻。
一陣激戰過後，當我們終於斬下這隻兇猛巨獸的頭顱、畫面上也跳出「忍殺」的終結字樣，纔想鬆一口氣，隔了幾秒，斷頭的獅猿屍身竟然死而復生，血條再度回滿，拎起地上大刀同時，也沒忘記撿牠那被砍翻在地的猴頭！第一次看到這副光景，我真的只能用魂飛魄散來形容。
大半夜時玩到這裡，真的是嚇到什麼髒話都飆出口了 圖／FromSoftware
這類「詐屍」的玩法要能奏效，首要條件是：Boss 的第一階段也必須有充分挑戰性、足以做爲獨立的 boss 戰，而不是爲了階段的強度區隔，刻意設計的簡單——那就會讓玩家懷疑還有後手。當經歷一番死鬥、玩家以爲終於克敵制勝時，再秀出 Boss 的全新階段把人嚇爛。那種始料未及的意外性和絕望感，真是讓人慾罷不能。
毒素、%傷、出血：特殊效果的額外快感
中毒、燃燒、腐蝕……，這些 DOT（持續傷害：Damage over time）負面效果若是被玩家遇到，會讓人覺得很乾，反過來說，發生在敵人身上就會感到很爽。有時候對特定的強敵或 Boss 也有奇效。看着敵人那麼長的血條，因爲 DOT 而一點一點地扣到死，是相當令人愉悅的體驗。
除了 DOT，有些遊戲還會設計「對生命值造成最大百分比傷害」（簡稱「%傷」）的手段。《暗黑破壞神II》的「壓碎打擊」是典型之一：觸發時，對一般小怪造成額外的生命上限 25% 傷害，對 Boss 則效果減半（12.5%）。由於暗黑的 Boss 往往血量超多，利用裝備堆高壓碎打擊的觸發機率，藉此快速削血，便是最有效的攻略手段。法師的雷電系魔法「靜態力場」，也能達到相同效果。Boss 血量愈多，%傷效益就愈是顯著。
不過，在湊齊高階裝備後，要秒殺最終Boss巴爾，其實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圖／YouTube
《艾爾登法環》的火焰巨人是又一個好例子。由於他血條實在太長，用一般攻擊手段要打超久，一不小心還會翻車；此時利用「出血」的 % 傷，才更能事半功倍。
因爲傷害是以血條最大值百分比來計算，某種程度上，等於無視敵我雙方的等級和攻防力差距，更有助於實現「壓等」、不升級破關的挑戰。
舉筆者個人經驗爲例，即使手殘如我，也曾在玩《黑暗靈魂III》時，憑着盜賊短刀的出血優勢，以僅僅等級4的狀態，擊敗環印城 DLC 強大的最終 Boss：奴隸騎士蓋爾。要是也有想壓等玩魂系遊戲的玩家，強烈建議可以試試。
這種利用特攻手段來一口氣打掉敵人一大截血條的樂趣，推到極端就是《只狼》。透過對刀招架累積、打滿體幹值後，以忍殺轉眼清空敵人血條，着實爲動作遊戲帶來另類的高強度刺激。雖然從實務操作來看，「攻擊體幹值」跟「攻擊生命值」其實是相似的意思；不過在介面設計上分成血條和體幹值兩種，仍能有效引導玩家以不同的思維進行理解。
在《只狼》之後，受其體幹值概念設計影響的作品所在多有 圖／gamesradar
眼見忍殺讓敵方血條整管瞬間蒸發，快感着實無與倫比。
《只狼》獨特的挑戰設計，也不盡然全都獲得肯定。在對戰動作更接近傳統魂系的大型 Boss：嗟怨之鬼，當初就被部分玩家認爲比較不適合只狼的對刀系統。其除了不少要求閃躲、而非招架的攻擊招式，導致挑戰時比較難有效累積軀幹值之外；整體偏多的血量，也更容易讓玩家感到挫敗。
怪的血量多少才合理？
《Final Fantasy XVI》的召喚獸戰鬥震撼絢爛，但因爲演出過度和血量過多，也有人說會打到睡着 圖／IGN
作爲遊戲平衡的重要一環，敵人血量的設定向來耐人尋味。太多會顯得刁難或令人疲乏，太少又容易挑戰性不足。如何讓數值呈現的剛剛好，端賴設計師的智慧和經驗。
早期的日式 RPG 爲了要突顯 Boss 強度，常常會賦予其過多的血量。但在傳統回合制下，難度通常相對有限，血多的 Boss 就變成單純延長公式化的戰鬥往來，打久了其實並不有趣。依稀印象中，國產的《守護者之劍》系列，這方面問題就蠻嚴重的：後期 Boss 血量動輒高達數百萬，一場可以打上半小時，真的是會打到睡着。
當然，如果是有合理的敘事意義，或像《魔物獵人》系列那樣，完全以大型魔物討伐戰爲主要玩法，那敵人生命值多一點也就無可厚非。
《黑暗靈魂III》DLC 的隱藏 Boss：「吞噬黑暗的米狄爾」，在故事中身爲最後的不朽古龍，如小山丘一般的巨大身軀，有着冠絕全系列魔王的最高血量，更是合情合理。雖然面對龍火、龍爪、深淵炮等範圍極廣、傷害極高的各種攻勢，我方只能還以如搔癢般的攻擊伺機而動；但在艱苦戰勝後的成就感，也絕對無與倫比，足以讓人高舉雙手歡呼。
無比巨大的米狄爾，每一次攻擊都是近乎致命的 圖／YouTube
《血源詛咒》、《黑暗靈魂III》、《只狼》……，隨着魂系遊戲在動作性成長變得益發突出，宮崎英高對Boss挑戰的平衡拿捏也愈趨精細。然而，到《艾爾登法環》時，或許因爲遊戲量體太大，導致少許遊戲細節難以全盤兼顧；又或者因爲開放世界架構的自由性，讓關卡／敵人的強度平衡更加困難，某些Boss的血量設定，反而沒有舊作那麼妥善。
滿月女王蕾娜菈是其中一個。雖然有靈魂激流、毀滅流星、蕾娜菈的滿月等最高級魔法，還會召喚狼羣、獵犬騎士、山妖和飛龍的幻影助陣；但她血量實在太少，加上作爲穿着布衣的法師，容易被打出硬直，導致其演出氣勢有餘，卻強度不足。本該是交界地昔日最強的魔法使、率領利耶尼亞聯軍對抗黃金樹王朝的卡利亞英雄，竟如此容易讓玩家取勝，實在是有點遺憾。
（不過，比較熟悉法環故事的玩家必然知道，蕾娜菈早已喪失心智多年。玩家與之交手的，實際上只是暗月魔女菈妮幻化出來的虛像，而非滿月女王本尊。這多少能解釋她爲何沒有如傳說般強悍）
另一個比較可惜的，是「黑劍」瑪利喀斯。
可能是法環最帥氣的Boss，「黑劍」瑪利喀斯的戰鬥設計可惜有些不足之處 圖／FromSoftware
在將「野獸祭司」削去一定血量，其身上掩人耳目的斗篷會以黑火燒去，現出獸人武者的真面目。艾爾登女王．瑪莉卡的「神人之影」、「命定之死」守護者，瑪利喀斯身披鑲金邊的黑色環甲，手裡揮舞由死亡概念凝鍊而成的黑色大劍，施展着靈活劍技同時，還會釋放恐怖的紅黑色劍氣……。
在不少玩家心目中，黑劍堪稱法環本傳中最具史詩感的 Boss 戰。但即便瑪利喀斯既帥氣又有魄力，對戰過程卻說不上特別爽快。我認爲是牠生命值太少，同時攻擊力又太高所致。
敘事層面上，擁有凌駕律法的「命定之死」權能，瑪利喀斯具備高殺傷力是理所當然（玩家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血條最大上限，被牠用命定之死「燒」掉！）。「被砍到就暴斃」的極低容錯率，卻讓對戰的互動性有限：正常的角色培育，大概都很難吃下牠的第三刀（純法師更慘，一招被送回老家是家常便飯）。而瑪利喀斯偏少的血量，更鼓勵玩家提高輸出能力，儘早結束戰鬥。也因此，若非熟練高手可以打得好看，黑劍戰其實就只是互拼秒殺的粗暴賽局。
或許讓瑪利喀斯的攻擊力少一點，生命值再多一些，戰鬥會更能夠有來有往，打起來才更有意思吧。
《空洞騎士》的設計師，顯然希望玩家更專注在節奏飛快的戰鬥本身，纔不顯示敵人血條 圖／punishedbacklog
絮語
相較於玩家自身血條，敵人血條仍屬於一種「選配」要素。現代絕大多數動作／角色扮演遊戲都會顯示，藉此達到前面所提的公平性及策略性。不過仍有少數傑作將其隱而不顯。除了恐怖遊戲以外，《空洞騎士》和《茶杯頭》是最具代表性的例子。
但無論是《空洞騎士》或《茶杯頭》，玩家在對抗那些強大的 Boss 時，仍能借由 Boss 不同時期的招式變化，來判斷自己已經推進到哪個階段。由此可見，不管血條之有無，最重要的是讓玩家感覺到：自身的挑戰確實有所進展，只要多試幾次加以練習，終究有克服強敵的時候。否則面對不知有多漫長的難關，只怕對信心的打擊，總要多過於堅持下去的意志了。
※朱家安、阿火給予本文初稿諮詢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