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別斜槓人生
(圖/本報系資料照)
當兵回來,原本要去美商銀行上班,口試的各級主管都很開心,卻在最後關頭問,「你是臺大畢業的,爲什麼不想出國?」我老實地回答,因爲家裡沒有錢;終究,她們選擇淡大畢業的。爲了攢學費,白天當翻譯、晚上充編譯,半夜回家寫稿。
我本來是念自然組的,大腦不太喜歡記憶,卻是有追根究柢的決心。自知考不上國內的研究所,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能夠出國唸書;碩士班的社會學老師鼓勵,「你真的很適合社會科學研究」。喜出望外回國教書,來到淡水河畔的五虎崗。
教學、研究、服務是大學教授的天職,如魚得水。我自己是念政治學的,瞭解有人的地方就難免有政治鬥爭、派系傾軋,每到暑假就人事大風吹。當時兵荒馬亂,一羣人透過關係接踵而來,儼然是井岡山。我因緣際會接任主管,這是惡夢的開始。
既然大家有共同的理念,又是高級知識分子,從組織、課程到聘任,應該都可以理性討論。不過就像商戰,一旦多一票,影舞者的猙獰面目就露出來,用人唯親,動輒強行表決,不聽話當傀儡就罷免。步校的教官說部隊是半個社會,大學校園更沉淪。
當年的升等沒有制度,學生評鑑不算數、發表論文太多是羞辱同事,主管評語相當難聽,還被迫到外面拜託兩位公正人士寫人格擔保。終於被貶到夜間部,理由是「你教得太好,大家覺得那邊的同學應該也有機會修你的課」。要不是爲了餬口,真想一走了之。
到底來到後山,揹負社會多少殷切期待;畢竟並非內升,難免與既有勢力的期待扞格不入,甚至被指控歧視漢人,在達成交付的任務後就下臺一鞠躬。儘管三次幫忙學校解凍預算,到頭來,繫上還是決議要把研究生的必修課交出來,連戲都不演了。
最早搭校車旁座無人,同行敬而遠之。多年之後,主官兄長到老家泡茶,他跟家父緩頰,「你也知道,公子是臺獨的!」政權轉移多次,主管訓誡同事保持距離,還以爲回到戒嚴時代!池塘裡頭的王八烏龜投票就是「校園民主」,一眼望去,廟堂千夫諾諾。
一生下來,祖母找人幫我算命,斷言長大不會賺錢、也不會餓死,所以誤人子弟的生涯大致無誤。朋友笑說,可以開始斜槓人生了,我說錯了,從此揮別斜槓人生。百思不解的是,算命先生說「這個小孩是武將」,我又不是職業軍人,哪有可能?
有人說,「歷史裡頭都是假的,除了人名;小說裡面都是真的,除了人名。」我在禮拜二上了最後一堂課,作了一場將近32年的夢,以上夢囈。感謝所有的欺騙與出賣,讓我的人生更豐富、督促我成長,不變的是赤子之心。
不管如何,知識報國還是自我的期許,理解更多的想法是鞭策,尤其是政治立場相左者,不關統獨、藍綠、族羣,那種挑戰更大。做研究進一步可以釐清真相,比數學解題的挑戰有趣多了;至若有助於國家的政策制訂,伸張社會正義,那是盡棉薄之力。(作者爲國立東華大學民族事務暨發展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