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爲什麼病了?

一方面,過度呵護,讓孩子們失去了經歷風雨的機會,也失去了基本抵抗力,另一方面,對學習的過度苛責,讓孩子們生活在一個分裂的環境裡。

鍾南山爲什麼反對戴口罩?過度保護讓我們失去基本的抵抗力

年前,衣原體以及其他呼吸道疾病流行時,鍾南山院士公開呼籲:不宜長期佩戴口罩,會造成相應抵抗力下降。換句話說,疫情期間形成的戴口罩的習慣產生了副作用,過度保護在防範病毒細菌等襲擾的同時,也讓我們失去了經歷這種襲擾“淬鍊”的機會,全面降低了抵抗力。

鍾南山院士的呼籲,讓我想起了青少年的心病。

2020年中國科學院心理所發佈的國民心理健康調查顯示,青少年抑鬱情緒檢出率高達24.6%。

這一數據引起輿論的高度關注,也引起了國家相關方面的高度重視。2023年,教育部等十七部門聯合發文,就加強和改進青少年心理健康提出了系列措施,上升到了“國家戰略層面”。日前,教育部也再次強調了這一工作。

雖然抑鬱情緒並不等同於抑鬱症,但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越來越突出,是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這一數據其實反映的是前些年的調查樣本,三年疫情可能在加速這一問題。我周圍“休學”的孩子越來越多,的確呈現明顯上升勢頭。

爲什麼會越來越嚴重?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問題成因很複雜,但在我看來,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我們的過度保護讓孩子們失去了經歷風雨的機會,失去了基本的抵抗力,在人生的挑戰與不如意麪前,不堪一擊。和鍾院士說的類似:過度保護,讓我們失去了基本的抵抗力。

多年前一個著名兒科醫生跟我說過類似的故事,目前兒童有兩個頑疾,一個是腸胃病,一個是頑固性皮膚病。第一個原因是菌羣失調,現在孩子腸道菌羣比過去少了大約1/3,原因無非就是太乾淨了。第二個原因和第一個類似,洗的太多了,皮膚失去了天然的保護屏障。

倍加呵護,寵溺的養育方式給孩子們營造了一個虛假的生活環境。

嚴格的獨生子女政策在2015年才畫上句號。這一代人多數是在被迫的獨生子女的環境下成長的,即非常“6+1”: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爸爸媽媽,圍着一個孩子;這種不完全正常的家庭結構與環境,疊加了我們的傳統文化,即“對子女的重視是全世界很難想象的”,最後導致“唯我獨尊”的客觀環境的形成。對於多數人,孩子是第一位的,爲了孩子,不惜一切代價。

於是,多數孩子一出生,就是整個家族呵護的寶貝。

同時,我們又趕上了社會經濟飛速發展的時期,物質環境與條件的變化,讓我們有了更多的資源與條件去呵護孩子。這個過程中,還疊加了父母的補償心理:多數父母是在並不富裕的時代長大的一代,多多少少是受過苦的,他們希望給孩子提供更好的條件,不希望孩子受自己曾經的苦,傷害和委屈……

於是,這一代人大多數是在過度關注下,在倍加呵護的環境中長大。即便是農村的孩子,也是父母的“心頭肉”,資源條件雖有區別,但在關愛程度上並不會有太大差別。

比顯性的呵護更值得重視是對孩子的“心理寵溺”。

我們的一些教育理念也是存在問題的,西方很多“先進的教育理念”被廣泛引進,但遺憾的是,在這個引進的過程中,我們一直存在片面理解的問題,比如沒有原則地強調對孩子的尊重,過度強調所謂的天性、個性,動輒就強調和孩子做朋友,忘記了對基本規則的遵守與敬畏,更沒有了必要的批評,“懲戒”這個詞在孩子的教育中一度變成了落後觀念的代名詞,甚至在學校教育一度消失。

一些家長在這種片面理念的誤導下,更擔心對孩子造成“心理傷害”,開啓了對孩子全面的“心理寵溺”:及時到位,甚至沒有原則的理解、體諒、尊重……

這些忘記前提與原則的理念也蔓延到了整個教育和社會。

在學校裡,老師幾乎不敢、不能批評學生,只能和風細雨,哪怕學生犯了嚴重的錯誤,否則就是“體罰與變相體罰”。前些年國家不得不出臺相關文件明確老師可以懲戒學生,但在實踐上,很容易再次陷入“體罰與變相體罰”的陷阱,在家長的纏訪下,形同虛設。學習本是學生的主要任務之一,但成績好壞也是一個很敏感和忌諱的話題,甚至公佈成績也因爲可能“對孩子造成心理傷害”被禁止。

總之,在學校裡,孩子還是寶貝,即便有錯,也不能批評,只能體諒、理解、尊重。孩子很難遇到各種“挫折”和“否定”,更不要說懲戒。

社會上也一樣,在全方位“保護”孩子。

下雪了,學校停課,下雨了,學校要停課,颳風了,學校也要停課,孩子們幾乎沒有任何經歷風雨的機會。

學校門口上下學堵車已經是常態,家長在學校門口亂停車接送孩子甚至受到執法部門的保護。我們已經很難看到獨自上學的學生。從家裡到學校,從學校到家裡,一切都在精準的計算中,絕對可控的過程中完成,孩子們完全生活在一個確定性的環境裡,一點“意外”都沒有。

從家長,到學校,到社會,我們給孩子們全方位創造了一個立體的溫室。

與之相關,我們還給孩子人爲製造了一個不存在的理想國。

我們講規則、對錯、是非本沒有錯,但遺憾的是,我們對孩子的全方位過度呵護,強化了孩子們對社會複雜性的忽略:世界不只有對錯,規則與應該,還有其他複雜性與不確定性。

在社會上,憑什麼別人要理解你?體諒你?包容你?

不是所有人都是良善的,講理的,守規則的,遇到壞人怎麼辦?

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按規則與應該在推進,我們又該怎麼辦?

不確定性是常態,而確定纔是非常態。但孩子們的世界,只有確定性。有人說,現在的孩子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在我看來,用精緻的“計算主義者”更合適,因爲他們一直活在確定的環境裡。

於是,孩子們一旦面對現實而複雜的社會,馬上就有萬般不適,遇到挫折,困難,尤其是委屈,經常全面崩潰。豈不知,受委屈是常態,雖然我們都不喜歡。

家長一方面過度呵護與心理寵溺,但對學習卻存在過高期望與苛責,極度分裂的養育方式在同一個孩子身上出現。

過度呵護的同時,在學習上,家長一個個都變成了“嚴師”,很多家長對自己與孩子缺乏正確恰當的定位,不惜一切代價去捲成績,搏名校,忘記了成長。孩子們就如活在實驗室的小動物一樣,一切都被父母嚴格保護着,控制着,唯一的任務就是學習,變成一個單純的學習機器。

對學習的過度要求與苛責,也直接擠壓着成長的機會與空間。而忘記了這是一個人,是一個需要成長的人。

過度的呵護與寵溺,讓孩子失去了經歷風雨的機會,喪失了應對各種困難挑戰的“抵抗力”,但另一方面,對學習的苛責,過高的期望,往往會給孩子施加難以承受的壓力,於是,一旦學業出現不順利,各種心理健康問題馬上就被點燃,引爆,甚至崩潰。

這也是各種調查與研究普遍認爲,“學業壓力過大”是心理健康重要殺手的原因。

不過我們是否想過,如果從小就經歷風雨磨難,孩子會因爲學業壓力就抑鬱崩潰嗎?同樣,如果我們對學習有正確的定位與期望,會給孩子形成不恰當的壓力嗎?

如果我們定位是養育一個健康的孩子,那麼就必須明白,比成績更重要的是成長。沒有健康,成績沒有任何價值!

怎麼解決這個問題?放手讓孩子經歷,淬鍊,讓他們經歷所應該經歷的一切,包括委屈,鍛造健康的自我。

心理疾病和其他生理性的病不同,沒有靈丹妙藥可治,往往需要家長一起配合,經過長期的綜合治療纔可能緩解或治癒,大多數很難徹底解決。心理健康問題,也是一個長期的結果,不是某一刻才發生的。也因此,一方面是我們要採取措施及早發現和幫助這些已經生病的孩子,防止極端事件的發生,但更重要的是早期防範。

怎麼辦?如果我們定位於想要一個身心健康的孩子,那就放手讓他多經歷,在摔打中成長,甚至刻意淬鍊。

我們傳統的教育理念本是強調這些的,即便是一些人推崇的西方先進教育理念,其實都給了我們很好的示範,強調磨礪和淬鍊。

西方的精英教育中,普遍存在嚴苛的校規,大量的體育活動,包括封閉的寄宿環境,這些都是盡一切手段淬鍊孩子們。嚴苛的規矩與要求,是養成良好的行爲習慣的一部分,比如自律,這也是伊頓公學制定嚴苛校規的潛在思想。體育鍛煉不僅是強健體魄,還可以在這個過程中養就忍耐、堅持,習慣上上下下的輸贏,這本就是挫折訓練的一部分。全寄宿的環境,則是破壞唯我獨尊的優渥家庭環境,把孩子提前置於一個半社會化的環境中:不得不考慮別人,不得不在和別人的相處中學會妥協、忍耐、平衡、鬥爭,包括受委屈。

歷經淬鍊,甚至是磨難的孩子,不要說跳樓,推都推不下去。

在這個問題上,有很多父母擔心孩子因此受到“傷害”,我非常理解。其實沒有絕對的心理健康,也沒有完人。人的成長換個角度說,就是在一次次磨礪中,甚至是傷害中不斷修補而變得強大的。總擔心孩子受傷害而過度保護,必然養就玻璃心,脆弱不堪。

即便家長和學校一路護送進社會,我們又如何保證他在真實的社會面前不崩潰?

去年,一位23歲的女教師跳樓身亡。家人說:是因爲校長此前批評了她,工作壓力太大。

這位年輕的教師幸運地度過了學生時期,但面對複雜的社會,還是沒有熬過去。其實類似的案例越來越多,剛剛工作的孩子,因爲一些壓力與委屈,或者抑鬱,甚至走了極端。

最近,連續發生了多起醫院規培生走極端的案例,雖然有着規培生的特殊原因,但何嘗不是這些剛剛走出校園的孩子,面對複雜的社會與未來,極度的失望與不適應?

我們能保護孩子一輩子嗎?我們又如何要求孩子未來的同事,領導,客戶,甚至是競爭對手,理解、體諒、包容他們?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麼就放手讓孩子從小經歷所應該經歷的一切,包括風雨,包括委屈,包括一切的不確定與不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