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的琴》:工人精神打造出的鋼琴,彈奏時代“新生”與“消亡”
90年代的中國,經濟結構開始轉型。
面對轉型帶來的陣痛,主動與被迫走上前的是人民,被傷的最痛最深的也是人民。
在經濟的洶涌浪潮之中,人人皆爲“唐吉訶德”。
時代拋棄了他們,走得太快,他們追趕不及、徒勞無功。
尤其是老工業基地的東北,失去了先天資源優勢,也被後天政策拋棄。
他們需要造一架“鋼的琴”,來爲自己彈奏一首最後的告別曲。
彈奏出的是工人階級的憂傷,也是時代與理想的輓歌。
01
20世紀90年代,鋼鐵帝國的大廈崩塌了,工人們被迫下崗,榮光與信念被柴米油鹽淹沒。
有人在失望中尋求生計,有人卻把理想寄託在了其他地方。
鞍山鋼鐵廠的工人陳桂林失業後,成了一名街頭音樂家,彈拉即興,以餬口度日。
他的妻子小菊,和一個賣假藥的跑了,執意要帶走女兒小元。
小元提出,誰能給她一架鋼琴,她就跟誰。
於是,圍繞着“鋼琴”,一個象徵着物質與精神追求的載體,電影的故事展開了。
導演張猛用一種詼諧戲謔的敘事風格來展現時代創傷下的人生況味。
鏡頭左右移動,機械而漠然,暗示着不以個人意志爲轉移的時代洪流。
廢棄的廠房、巨大的煙囪,承載着工人們的集體記憶,見證着昔日的輝煌歲月。
當兩聲巨響,煙囪轟然倒塌時,彷彿一個時代的終結。
陳桂林想方設法要給女兒買鋼琴,四處借錢,卻換來一地雞毛。
他求助於昔日的工友們,但大家都自身難保。
王抗美當了門衛,還因爲放陳桂林進琴房而丟了工作;
二姐夫臉皮薄,找不到活計;胖頭在麻將桌上耍無賴,差點被人打死;
只有屠夫大劉還算殷實,但錢被老婆管着,自己都沒煙抽。
這羣人的悲慘處境,正是時代大潮下小人物無奈的縮影。
不過,當生存都成問題時,還談什麼尊嚴?
陳桂林選擇了行動,他先是夥同工友們去學校偷鋼琴。
行竊時的緊張刺激,與他站在臺上彈奏《致愛麗絲》時的優雅從容形成鮮明對比。
現實的辛酸與內心的嚮往,在雪花飄飛的校園中短暫交匯。
但鋼琴終究運不出去,只好又搬了回來。
這時,有人提議,與其偷,不如自己造一架鋼琴!這個想法讓大家重新燃起了熱情。
他們發揮自己的特長,找來廢鐵,學習圖紙,開始了一場鋼鐵狂想曲。
造鋼琴的過程中,工人們彷彿找回了生命的尊嚴,他們既是勞動者,也成了藝術創造者。
紅裙飛舞,鋼花飛濺,機器轟鳴,這一幕幕交相輝映,表達出一種“勞動光榮”的理想圖景。
然而,理想歸理想,現實依然骨感。
淑嫺和陳桂林的感情出現裂痕,胖頭女兒意外懷孕,紀哥也被法院傳喚。
問題隨着時間的推移,逐一浮出水面。
就在大家開始動搖的時候,老工程師王工的一席話,再次堅定了大家的信念。
他們要用這架鋼琴,爲逝去的時代立一座豐碑,哪怕它最終可能會成爲一堆破銅爛鐵。
終於,那架閃閃發亮的鋼琴誕生了。
它雖然外表笨重,音色欠佳,但蘊含着工人階級的集體記憶和精神氣質。
陳桂林的女兒彈奏着它,《致愛麗絲》的旋律再次響起。
人們的目光變得悠遠而深邃,彷彿穿越時空,回到了那個拼搏奮鬥的歲月。
表面上看,造鋼琴是爲了挽留女兒,實則是無產階級自我救贖的一種象徵。
他們用這種方式抗爭時代的洪流,重拾勞動者的尊嚴,抒發精神世界的渴望。
儘管最後,女兒還是隨母親而去,工廠也成了一片廢墟。
但那架鋼琴,那個跨越時空的夢,卻成爲永恆。
它昭示着,一個階級的理想,一代人的情懷,不會因歲月更迭而泯滅。
鋼鐵帝國崩塌了,昔日工人階級的榮光不再。
然而,那種敢想敢幹的精神,那種苦中作樂的豁達,那份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依舊值得我們敬佩和緬懷。
02
電影的敘事很清晰,從那個年代走過的人不用多說便能心領神會,但有兩個片段,還是想聊聊。
一個是工人們重返廢棄廠房,製造鋼琴的過程。
曾經被時代淘汰、被社會遺忘的下崗工人們,重新回到熟悉的車間,拾起老本行。
協力造出一架鋼琴。
他們發揮各自所長,車工、鉗工、鑄工、焊工,還有“知識分子”出身的汪工。
共同參與到這一勞動過程中。
有人說,“在這裡沒有‘勞心’與‘勞力’者的社會差別,有的只是不同形式的勞動合作”。
這種勞心、勞力者合二爲一。
oct.zjncyz.com各盡所能參與生產的理想圖景,體現了某種社會主義理念下工人的主體性和尊嚴。
造鋼琴的過程,是對“工人階級已死”論調的有力回擊,更是一種革命樂觀主義精神。
還有一幕,是兩座大煙囪被爆破拆除。
煙囪倒塌,灰塵瀰漫,工人們的身影也被塵埃淹沒。
這一幕是全片的轉折點,象徵着昔日輝煌的工人時代徹底終結。
鏡頭下“曾經爲國家做出巨大貢獻的無產階級失去了舞臺,失去了聲音,變得面目模糊”。
整整一代人的集體記憶、理想信念,都在這一刻化爲斷壁殘垣。
煙囪轟然倒下,預示着工人階級在時代洪流中被邊緣化、被遺忘的悲劇命運。
這一場景直觀而悲壯,將工人羣體遭遇的時代之殤表現得淋漓盡致。
同時,它又是影片悲愴基調中的高潮部分。
而下崗工人的熱情,也逐漸隨着大廈倒塌後揚起的塵埃,緩緩落地。
03
電影雖然落幕了,但導演卻拋給了觀衆一個問題:
九十年代國企下崗之後,工人階級都消失了嗎?
而這個問題,也是我們在結尾需要思考的。
有人說,工人階級從未消失,消失的,只是工人階級以前的地位。
這句話無法否認。
畢竟在金錢主義和優績主義的影響下,“朝錢看,向厚賺”已經成了無數人的理想。
可電影傳達的觀念真是如此嗎?
表面上看,舊時代的英雄羣體退出了歷史舞臺。
藍領崗位不再令人神往,機器轟鳴的車間不再是理想的投身之地。
但《鋼的琴》卻以其獨特的敘事視角告訴我們:
工人階級的力量從未消失,他們執着的理想之火也從未熄滅。
置身於工業廢墟之上,陳桂林用一架“鋼的琴”重拾尊嚴,凝聚認同。
那架笨重的樂器象徵着一個羣體的回憶,一段歲月的刻痕,一種精神的不朽。
當陳桂林坐在琴前,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舞動時。
他不僅在演奏樂曲,更在譜寫一個階級的輝煌與沉淪、夢想與困境。
琴聲響起,觀衆的心絃也隨之震顫。
與其說這是一部反映社會問題的電影,不如說這是一曲爲藍領工人譜寫的史詩。
它沒有渲染懷舊的傷感,而是力圖喚醒塵封的記憶。
它也沒有止步於批判現實的骨感,而是努力傳遞振奮人心的力量。
歸根結底,它想要告訴我們的是:
工人階級從未退出歷史舞臺。
無論時代如何變遷,勞動者始終是這個社會的中流砥柱,是最值得致敬的英雄。
從這個意義上說,《鋼的琴》絕不僅僅是一部電影。
它用藝術的方式重構了工人羣像,用理想的光芒點亮了平凡的生活。
這部電影應該成爲我們時代的一面鏡子。
映照出我們曾經的輝煌與夢想,也昭示着我們前行的方向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