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條件太特殊了,能逆天改命麼?| 地球知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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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沙共存

文字:林間草木聲

校稿:朝乾 / 編輯:果慄乘

甘肅蘭州,城關區。

實驗室裡,研究人員正在調試參數。

“風洞準備!”

“模型就位!”

“開始了嗎?”

“面對疾風吧!”

這並非戰鬥機的測試現場,而是在用專業風洞進行沙漠治理模擬實驗。洞中小小的灌木將生長在數千公里的河西走廊各處,它們要面對的,是滾滾黃沙。

小小的灌木枝條雖不及喬木粗壯

但它卻能靠它的堅韌阻擋黃沙前進的腳步

(甘肅金塔巴丹吉林沙漠一隅)▼

爲了擋住沙漠的腳步,人們想盡種種辦法,而這僅僅是爲了鞏固某種持續了上萬年的脆弱平衡。

與沙共存,考驗的是一個文明的生存智慧,而甘肅,正是實踐這種智慧的主場。

甘肅,中國形狀最古怪的省份。省內地域狹長,東南—西北的跨度接近1500公里。

橫屏-說起“長得”長的省級行政區

你可能首先想到內蒙古,其實甘肅也很長▼

在甘肅的東南,秦嶺以南的隴南,完全是一派南方風光,而前些日子因爲麻辣燙火起來的天水,也有“小江南”的氣象。

但過了烏鞘嶺進入河西走廊,那就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同樣是甘肅,河西和甘南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圖:圖蟲創意)▼

在這裡,你能感受到兩種大地“脫水”。

烏鞘嶺,正好是400毫米等降水量線的所在。在河西走廊,越往西去,降水量越少,武威一些地方是200多毫米,到了張掖就只剩100多毫米,走到最西端的敦煌,就只有約40毫米。然而,這些地方的蒸發量卻往往高達1000多毫米,所以甘肅越往西越是荒漠戈壁,出了甘肅再往西,就是生命禁區羅布泊。

橫屏-甘肅年降水量分佈圖▼

烏鞘嶺,也是中國內流區和外流區的分水嶺,過了烏鞘嶺,百川便不能到海。

橫屏-分界線烏鞘嶺▼

高大的祁連山撐起了甘肅的“脊柱”,雪水匯成的疏勒、石羊和黑河三條河流流經乾旱的土地,也撐起了下游十幾片綠洲。這是河西走廊的文明之源。

河水頑強地在荒漠中穿行,遇到低窪地帶能彙集成的尾閭湖,便是這些河流的歸宿。

河流的盡頭,消失在茫茫黃沙,這樣的“脫水”,也是巨大的視覺震撼。在河西走廊,水和沙漠讓大地變成肉眼可見的兩種顏色,在各條戰線上交錯、進退,已歷百萬年。

在沙漠戈壁穿行的河流,在黃沙中割開一道道口子

給了生命得以在這片土地紮根的機會

(疏勒河、石羊河、黑河 圖:圖蟲創意)▼

塑造河西走廊面貌的,不只是大自然。在過去的幾千年裡,人類活動成了影響當地生態的最大變量。

最初,遊牧民族在此放牧,到西漢時,漢武帝在此設置河西四郡,當地開始有移民屯墾,經過此後一千多年的開發,人類改變了水的走向、用途,重塑地上的植被物種。但總體上受限於技術,難以突破農業和用水極限,儘管已有城鎮被沙漠吞沒,但整體上還算可控。直到明清兩代,人口快速增長,問題才嚴峻起來。

橫屏-河西四郡▼

河西走廊歷代不過30-40萬人,到了清中期已破百萬。農業活動大大增加,水是肯定不夠用了。

爲了截留本就不多的水資源,大家紛紛“內卷”:上游的綠洲築壩欄水,主打一個肥水不流外人田;眼巴巴的下游一邊到官府告狀,一邊瘋狂超采地下水。在持續的竭澤而漁下,河西走廊地區的荒漠化如同下坡路上踩油門,根本控制不住。

長期下來,河西走廊在沙漠威脅下岌岌可危。滋養着河西走廊的疏勒、黑河和石羊三條河流,連自己的尾閭湖都要保不住了:哈拉奇湖在清代便宣告乾涸;青土湖1959年乾涸;居延海隨着水量減少一分爲二,半拉湖面硬撐過幾次危機後於1991年乾枯。通通和羅布泊做了難兄難弟。

橫屏-所幸之後通過治理這些湖泊又回來了▼

長期以來積累的環境問題,隨着時間的推移,陸續爆發。而人作爲最大的變量,對大自然總是一味索取,不思節制。人們沒有“與沙共存”的生存智慧,更不知道如何科學化精細化的和環境共處。

1993年5月5日,一股來自新疆的黑風暴席捲整個河西走廊。最強12級的大風裹挾着沙塵,形成百米高的沙牆,吞噬着大地上的一切。這是大自然給人類強烈的警示。

2010年甘肅多地再次受到“黑風暴”侵襲

與93年那場相比,持續時間更長,極大風速更大

(圖:壹圖網)▼

真正掌握在這片土地上的現代生存智慧,我們又用了許多年。

在乾旱的區域生存,一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並非沒有人意識到保護環境,與沙共存的重要性。漢朝的竇融頒發過禁止砍伐樹木的律令:唐朝的長者們勸告兒孫:“營農休取柴檉,家園倉庫盈滿,誓願飯飽無損”。

只可惜,人們是從大漠裡出土的居延漢簡,和被風沙掩埋許久的藏經洞中,讀到的這些話。

被風沙掩埋的古城訴說着大漠曾經的繁華

(玉門關大方盤城(河倉城)圖:圖蟲創意)▼

道理很多人都明白,但到了現實生活裡,對環境的過度汲取始終是常態。過去幾百年來,河西走廊以“水案”頻發而聞名,各地爲了爭奪水資源紛紛訴諸公堂,鬧得甘肅大小官僚整日不得安寧,其中最長的,從明朝正德年間打到建國後才解決。

黑河歷史上就因爲水資源總量少,配置不協調

水事糾紛不斷,黑河尾閭湖居延海一度乾涸

(流經張掖的黑河,遠處就是祁連山圖:圖蟲創意)▼

新中國成立之後,人們開始主動地治理沙漠化。但在這一過程中,也走了不少的彎路。

治理沙漠,自然要 “植樹造林”。曾經有一個普遍的共識,就是一定要使勁種,種大樹!50年代開始,在兩大沙漠夾擊中的甘肅民勤人石述柱,拿着鋤頭推車,頂着大風沙塵的呼嘯,硬生生帶着村民在縣城西北種出9公里長的喬木林帶。一時間,風沙大減。

這個曾經被預言會被沙漠吞噬的地方

在一代代治沙人的努力下

依然堅強地挺立在兩大沙漠之間▼

但好景不長,70年代人們發現,這些費盡心血種下的喬木開始枯死。原因無他,河西走廊這樣的乾旱半乾旱地區,地下水資源非常有限,根本不夠這些大樹用的。

5、60年代爲防風固沙種下的沙棗樹逐漸退化

民勤人在裸露的沙地上重新壓草方格補種梭梭樹▼

在摸索中人們發現,治沙種樹,不僅要考慮樹,更要平衡水。只靠人們的樸素熱情,是不夠的,得講科學。

要想打敗你的敵人,首先要了解它。“中國沙漠之父”朱震達用接沙子的方法發現:在各種各樣的沙塵天氣中,中大型的沙粒總是在距地面10釐米之內的運動,只有少數非常細小的沙粒被吹得很高。

瞭解沙塵的形成機制

用最小的成本實現防沙效果最大化▼

這意味着不是隻有高大喬木才能防沙,約20釐米高的草方格、低矮的梭梭、花棒,就能達到不錯的效果,還更節水,種植和維護也相對喬木更容易。

不種喬木,種低矮的灌木,同樣也是植樹造林,而且更適合河西走廊的自然條件。

這個種樹觀念,在全民手機種樹小程序——螞蟻森林中也可見一斑。在這個公益產品裡,用戶只需要一萬多克的綠色能量,就可以兌換梭梭和花棒,僅僅是許多喬木種的大約十分之一。

2016年,螞蟻森林種下的第一棵樹就是梭梭,目前已累計在全國種下了約4.75億棵樹。在現代林業與生態科技的指導下,在敦煌等一些極乾旱地區,梭梭樹的成活甚至超過了80%,遠超國家標準。

種在敦煌戈壁灘上的螞蟻森林616號梭梭林

這裡位於全國極乾旱荒漠區,年蒸發量是降水量的60倍

梭梭存活超過80%▼

技術的進步,也在重塑着治沙的實踐。面朝黃土背朝沙,實在是太辛苦了,如今的治沙工作已經進入機械化智能化時代,像草方格佈置這樣的工作,已經不再單純依靠人力。現在,用多功能立體固沙車,一小時就能鋪設8畝多地,相當於大半個足球場的面積。

多功能立體固沙車集運輸、澆灌、種植爲一體

大大提高了種植效率和成活率

(圖:北京林業大學)▼

種樹觀念變了,技術進步了,治理效果也更好了。

2013年以來,甘肅完成植樹造林4442.2萬畝。過去二十多年間,西北部河西走廊-塔克拉瑪干這個巨大的風沙沿線地區,有9萬多平方公里土地的荒漠化減輕。疏勒、石羊和黑河三條大河干涸許久的尾閭湖再度重現。昔日風沙威脅下的河西走廊,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經過數年的治理,我們終於再現了王維詩中的景象

(疏勒、石羊和黑河的尾閭湖 圖:圖蟲創意)▼

甘肅也只是中國治沙工作的一個小小縮影,最新的全國荒漠化普查(2019)結果顯示,和上一次普查(2014)相比,全國減少了足足7萬平方公里的沙化、荒漠化土地,相當於1.2個通遼。並且,全國所有省份的情況都在好轉。

2019年,一項發表在Nature子刊上的研究顯示,本世紀的中國,已經成爲全球變綠的頭號主力,包攬了本世紀四分之一的森林增長面積。看到這樣的成果,人們自然歡欣鼓舞,也不禁會聯想到,一幅在漫漫黃沙中,人們在植樹造林辛勤勞作的景象。

(圖:Chen C, Park T, Wang X)▼

但事實是,在中國,植樹造林已經不僅僅是沙區人民的事,而是一個牽動數億人的全民行動。

2016年,螞蟻森林在支付寶上線,藉此,每個人生活中的低碳行爲都可以被量化成綠色能量,進而被收集種樹。每當用戶在手機上虛擬種一棵樹,螞蟻集團就會捐資在線下種一棵真樹。

甘肅金塔螞蟻森林666號胡楊林▼

7年來,累計已有超4.75億棵樹被種下,背後的手機種樹人超6億。

來自江西贛州的唐國強是螞蟻森林 “資深種樹人”之一。2016年9月19日,他經朋友介紹開始用手機“雲種樹”。7年多來,爲了足額領到每天296克的步行能量,他會堅持每天走滿至少18000步,出行儘量坐公共交通。

唐國強的螞蟻森林賬戶顯示,截至今年4月8日,他已經獲得了2930張環保證書;螞蟻森林覆蓋的82個項目地區中,他的環保足跡覆蓋了79個。

比種樹的規模和麪積更重要的是,人們還在努力探索,植樹造林能夠創造什麼樣的綜合效應。如何努力尋求人與生態的平衡,在改善生態環境的同時,讓人們過上更加富足並可持續的生活。

在甘肅金塔,人們種下梭梭樹,在生長三年後接種名貴的中藥材——荒漠肉蓯蓉。這些寄生在根上的肉蓯蓉創造的產值可達上億元,許多當地人藉此脫貧,也更有意願繼續種樹。

金塔人在梭梭樹根部嫁接的肉蓯蓉▼

在內蒙古阿拉善,樑存新通過帶着牧民成立合作社,在沙漠上種了4萬多畝花棒,這些植物不僅是固沙的好幫手,種子還是上好的家畜飼料。每年,靠花棒種子,樑存新和牧民們可收入幾十萬元。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在這裡照進現實。

花棒大叔樑村新和他親手種下的花棒林▼

而這樣的現實,一直都在發生。

8年後的現在,我們會說:科技,讓我們的種樹治沙工作更加高效,也讓每個人得以參與這場規模宏大的建設;而認識的不斷進步,讓我們更懂得如何與沙共處,畢竟,人是這片宇宙中的生命綠洲上,最大的變量。

參考資料:

《地理中國》百年地理大發現 風吟大漠:

http://tv.cctv.com/2017/11/26/VIDEnvqsYAgiKF1BwPeLa0FV171126.shtml

治沙標本民勤:“決不成爲第二個羅布泊”

https://mp.weixin.qq.com/s/t8-snKfUi3ybwZgyivnuGw

“多功能固沙集成技術裝備”實現我國機械化治沙:

https://news.bjfu.edu.cn/ztbd/mlzgblzxd/yxkjcgzs/345926.html

金塔:“小螞蟻”書寫“綠”篇章:

https://mp.weixin.qq.com/s/6zyeL6EA9ndW6StQbtmLrQ

國家卓越工程師徐先英:防沙治沙工作趕上了好時代:

https://mp.weixin.qq.com/s/t4TYtqibIMLzdfkhshpX4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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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內容爲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識局立場

封面:圖蟲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