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價風暴背後是智能音箱產業鏈的“廢得利”

文/懂懂筆記

“現在市面上的產品,功能上幾乎沒太大突破,他們拼命降價,壓榨的是我們的利潤空間。”在龍崗工業區辦廠近五年,胡博潤已經對供應鏈上的風風雨雨司空見慣。這家不到100名裝配工人的“作坊”,目前正承擔着兩個品牌智能音箱的代工、組裝工作。

胡博潤表示,爲了以低價搶市場,現在品牌廠商對於智能音箱的出廠成本,已經壓得很厲害。因此,許多代工廠商在生產過程中都會想方設法鑽空子,降低生產成本,滿足客戶的需求(也爲自己拼出生存空間)。“知道裝配內幕的人,基本都不敢購買這類智能音箱,更不敢拿來送人。”他說。

那麼,在智能音箱火爆的背後,究竟暗藏着什麼貓膩,讓胡博潤以及瞭解智能音箱產業的圈內人,對此望而卻步?

品牌刷新價格下限,工廠刷新成本下限

早上7點,胡博潤開車到達工廠。在簡單盤點過生產線上的配件之後,他便帶着助理和懂懂筆記,驅車一個多小時來到惠陽另一個小作坊“看貨”。在這間不足100平米的小平房裡,裝滿東西的編織袋堆積如山。他告訴懂懂筆記,這裡面的“貨品”就是他組裝智能音箱的材料之一。

“這些都是華強北試錯的產物,二手的。”他表示,惠州惠陽與東莞鳳崗一帶,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藏匿於民房中的拆解小作坊。而這些裝在編織袋裡面的主板、喇叭,都是從回收上來的衆多庫存品裡拆解出來的,“一般我只要喇叭,畢竟這些主板都太低端了,用不上。”

在下完訂單之後,胡博潤匆匆趕回龍崗,此時已經是中午時分。差不多每隔兩三天,他就要到周邊這些拆解作坊去看看,尋找值得回收的“靚野”(好貨)。

而這些回收來的二手揚聲器單元,將會從第二天開始,陸續裝配到部分智能音箱上去。

胡博潤透露,由於智能音箱箱體小,因此所需要的喇叭尺寸也不能過大,爲了兼顧音質,從最初到現在,能夠裝配在智能音箱上的二手喇叭單元幾乎都是長衝程設計。音質與動態響應,是普通音箱上拆解出來的喇叭無法比擬的。

“這些貨拿來裝在低端產品上挺好,而且庫存在一定意義上也算是新的了。”他拿了一款產品告訴懂懂筆記,類似圓筒樣式的鼓型設計,是目前市面上最常見的。

一個模子,有時候會被貼上好幾家品牌商的LOGO。而今天這一批貼牌訂單,是來自上海一家名爲“某某魔”的數碼廠商,出廠價格大約是27.5元一臺。

“如果採用二手的主板、芯片組裝,成本還能低兩成。” 胡博潤介紹,在龍崗區,他已知的能夠從事智能音箱裝配的工廠,就有60餘家。雖然智能音箱市場火爆,但品牌代工的訂單,卻不能“餵飽”所有的裝配廠。因此,代工廠之間的競爭也十分激烈,有時爲了一張訂單,代工廠都會不斷刷新各自的成本下限,“之前在爭取一個江蘇品牌商的代工訂單時,居然有代工廠報了個12.7元/臺的出廠價,讓我們這些人都大跌眼鏡。”

他和大部分代工廠老總一樣,都十分好奇地分析了這個12.7元的價格。發現是一個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價格。除非虧着賣,就是爲了搶訂單。而這樣的事情,也並非沒有發生過。

“除了一些知名的大品牌之外,普通的小品牌商對於產品的品質幾乎沒有要求,只要價格低就成了。”胡博潤告訴懂懂,即便給了低價,品牌商在售後方面的要求也十分苛刻。不僅需要無條件保修包換,還要代工廠承擔一定比例的滯銷庫存回收,“加上貨款也不是現結的,這太折磨人了。”

甚至還有談好了總包價後,再要多幾十上百臺無償生產贈品的品牌商。因此,同樣需要生存的胡博潤,以及周邊的一衆代工廠,就只能繼續在成本上做文章,能省一點是一點。

或許有人會說,智能音箱部分配件用的只是庫存二手拆機件,其實也沒什麼。只要能使用,有保修,功能齊全,性價比高就可以了。但事實上,生產一臺出廠價只要二三十元的智能音箱,用料上只是“二手”那麼簡單嗎?

“遠比能想象的骯髒。”胡博潤苦笑着說。

以能省則省爲宗旨,用廢料“堆”出智能音箱

在胡博潤的介紹下,懂懂筆記來到附近另一家智能音箱組裝代工廠。還沒走進車間,就已經見到廠房外堆滿了一大堆用於組裝音箱的塑料件。負責人李騰表示,這些黃白色、灰色的塑料件,都是音箱內部裝配零件的支架,而旁邊那些五顏六色的,就是音箱的外殼。

“塑料一般都是下游工廠生產的,這個我們不參與。”他說,因爲塑料的生產會產生一定的空氣污染,所以他們所採購的下游供應商,大部分都外地偏遠地區的小作坊。至於爲何選擇作坊式生產的產品,李騰則直言:“便宜。”

據他透露,無論是附近產業帶這幾十家音箱工廠,還是周邊市縣生產智能設備的小作坊,絕大部分採用的,都是來自中西部地區作坊式生產的回收塑料製品,類似的支架配件,一個僅人民幣6毛錢。看似光鮮,色彩豔麗的音箱外殼,價格也都控制在1元以內。

“至於電線,都是從粵東倒來的二手拆機品,將就能用就行。”李騰告訴懂懂筆記,整臺看似高大上的智能音箱,其實最值錢的,反倒是作爲“大腦”的芯片總成。

對於部分要求較的高大貼牌廠商而言,他們都要求代工廠採用最新版本的芯片總成,以提高產品在市場上的競爭力。“但說白了,這兩年來不管什麼版本的總成,硬件上的亮點都不多,功能都是簡單的匹配運算,智能家居操控也是後期軟件指令要解決的問題。”他不屑地說道。

而在廠區的另一個角落裡,堆放着大量類似棉布類的材料,有兩名工人正在按照一定的尺寸比例裁剪。李騰指出,這是部分採用棉麻覆蓋設計的智能音箱,所要使用的面料。旁邊那些灰黑加色,中間偶爾纔出現幾根彩色線頭的棉花,是用於音箱內部吸能的。

“都是回收材料,這東西不可能上新的。”他強調,因爲品牌商壓價嚴重,所以大部分廠商都會選擇類似的回收布料、棉花,用於覆蓋音箱、填充音腔的材料。一公斤這樣的回收布料三塊錢都不到,至於棉花就更便宜了,“部分價格實在太低的智能音箱,音腔有時連回收棉都懶得給塞一點。”

他指了指桌上一臺已經貼了“某美”品牌的智能音箱告訴懂懂筆記,這樣一臺出廠價是25塊多,整機除了方案芯片是全新的之外,其餘都是二手配件和回收再造的材料。

“短時間拿一下沒所謂的,但裝配工人每天接觸得多,有時候手會發癢。”在這個並不大的小廠房裡,裝配線上的工人們,都統一帶上了口罩與手套,看似正規,實則無奈。

爲了生存,代工廠的做法固然齷蹉。而這些流通到市面上,僅幾十一百就能買到的智能音箱,對人體是否有害,答案卻是顯而易見的。

解決方案難有新意,智能音箱缺乏“智能”

“幾乎所有品牌商,在找代工的時候,都不關心功能的實現。”代理多款智能音箱整合模塊的馬斌告訴懂懂筆記,李騰、胡博潤以及整個產業帶60%的代工廠,所使用的智能音箱芯片模塊,都是來自他所代理的產品。

而模塊上的核心,大部分都是來自聯發科等IC設計廠商。在覈心芯片的基礎上,由專業的製造商套上藍牙、Wi-Fi接收、麥克風、放大器等原件,就成了一塊佈滿線路、綠色或藍色的“主板”。可直接裝配在智能音箱上了,業內統稱爲“解決方案”。

“價格有高低,部分採用低端芯片的板十來塊,高端一些的就接近一百左右。”馬斌表示,雖然在智能音箱行業發展的這兩年裡,核心芯片的性能大大提升,但主要的硬件配套,卻沒有太多的革新,“無非就是麥克風、喇叭、藍牙、Wi-Fi、放大器,有些品牌最多就在這個基礎上,增加了一塊交互顯示屏。”

軟件功能上,大多也都是播放音樂、百科問答、鬧鐘提醒等功能。他強調,早些時期,部分品牌商強調,智能音箱就是未來智能家居的入口,通過語音指令,操縱家裡的每一個智能電器。但現在很少有廠商這麼宣傳了,都回歸到單一設備本身。

“智能家電生態沒完善,說入口有啥用,還不如強調什麼生活助理、資源服務、兒童管家等等更實際點。”李騰覺得,智能音箱從最初強調應用、功能,到現在一味追求低價,可能都是爲了通過較有競爭力的市場價格,把這樣一款大人的“玩具”推向市場,快速搶佔用戶家居娛樂的其中一個入口。

如今的智能音箱看似造型美,且價格低唾手可得,但功能上基本都是大同小異,無非就是把類似手機助理的應用,“挪”到了音箱上。可以說,智能音箱僅僅是人工智能領域裡,最基礎的表現形式,甚至只是空有“智能”之名的僞智能產品。

無法突破創新,就註定了智能音箱領域最終只能淪落爲一場價格混戰。而在低價的背後,卻是代工廠偷工減料、使用劣質配件、有害回收製品爲代價。智能音箱在不能爲市場帶來新意的同時,卻在不斷爲用戶帶去無法想象的潛在危害。

至於頭部品牌產品低價的“秘訣”是否也是如此,胡博潤等人卻只十分謹慎的告訴記者:“別問了,真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