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醫生逃離尼日利亞,新冠霍亂無薪加班,不如去沙特月入十萬

請試着想象一下這樣的畫面:

在一個國家的首都城市,500多名訓練有素的醫生——他們分別來自麻醉科、ICU、兒科、外科、家庭醫學、婦產科、五官科、急診醫學、內科、骨科、放射科、血液科……齊齊聚集在由另一國家的衛生部發起的“醫生招聘會”上,期待通過這個國家組織的招聘考試。

並且,這樣的招募活動未來還會在這個國家的其他的城市舉行,有更多的醫生會離開他們的祖國。

很難想象,如果一個國家的醫生如此大規模地離開本土,會給這個國家帶來什麼,尤其是現在,在新冠疫情的威脅還未遠離,公衆對於醫療資源格外敏感的當下。

然而,這並不是一個假想故事,而是新聞事件:事件中“出口醫生”的國家,是位於非洲大陸幾內亞灣西岸頂點的西非國家尼日利亞,而“進口國”則是世界最富裕國家之一的中東“石油王國”沙特阿拉伯。

8月24日,500多名尼日利亞醫生在他們國家首都阿布賈參加了由沙特阿拉伯衛生部組織的醫生招募活動,這已不是沙特阿拉伯第一次以提供工作機會來吸引尼日利亞的醫生。2019年3月,在尼日利亞拉各斯與阿布賈,沙特就曾組織過類似的招聘會。但這一次,招聘發生在尼日利亞醫生們已經發起數週罷工的敏感節點,在新冠疊加霍亂的雙重疫情再次出現爆發勢頭、尼日利亞國內醫療資源趨緊之際,阿布賈的醫療系統卻在罷工下宣佈停擺,而來自各個科室的醫生,不約而同地出現在了沙特的招聘會上。

在會場外排隊的尼日利亞醫生們 / 網絡

8月27日,沙特在阿布賈舉行的第二場招聘會在發生小規模騷亂後被迫取消,據當地媒體稱,原因是24日的招聘會在經過媒體報道後吸引了越來越多的醫生涌向這裡,使得尼日利亞政府開始擔心事態可能將會失控。

在沙特阿拉伯,招募和啓用外籍勞工並不是一件新鮮事。

作爲擁有豐富石油資源的海灣國家,石油美元爲沙特的經濟和社會發展提供了極爲充足的資金。但由於本土勞動力匱乏,所以自石油工業建立的20世紀早期,以沙特爲代表的海灣國家就開始尋求“進口”外籍勞工,這一時期,來海灣石油國家淘金的外籍勞工大多來自也門、埃及等阿拉伯國家,由於母國經濟較弱,他們希望在這裡找到更好的就業機會。

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隨着國際油價暴漲,海灣產油國迎來了新的發展機遇,他們開始利用石油美元大興基礎建設,包括沙特在內的海灣國家對勞動力的需求越來越旺盛,進一步增加了外籍勞工的輸入。幾十年來,海灣地區已成爲幾乎可與西歐、北美匹敵的國際勞務市場,而沙特又是海灣各國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個。

根據2017年的數據,在沙特阿拉伯的外國人高達1200萬,其中以外籍勞工居多,佔了其總人口的三分之一。這些外籍勞工主要從事建築、家政服務行業,他們多來自南亞的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國,還有東南亞的菲律賓、馬來西亞、斯里蘭卡,以及非洲的埃及、埃塞俄比亞、厄立特里亞、索馬里、肯尼亞和烏干達等國家。其中,來自非洲國家的勞工與其他國家的勞工一樣,絕大多數也是從事傭人、泥瓦匠、服務員等最底層的工作。

在阿卜杜拉國王科技大學校內陰涼處休息的外籍勞工 / 世界說

但這次沙特衛生部在尼日利亞招募的是醫生。由於專業性強且行業相對特殊,又涉及各國不同的語言和晉升制度門檻,這個羣體通常不會出現在海外勞務輸出的名單上,爲什麼沙特會積極“進口”醫生?利雅得很缺醫生嗎?

從招募海外勞動力轉向吸收高等人才,這一策略的轉變來自沙特經濟發展戰略的轉變。

過去,沙特的外籍勞工多集中在勞動密集型行業,尤其是工業製造業和建築行業,引入的勞工也多爲低端、基礎的工種。但2016年,沙特阿拉伯提出“沙特2030願景”計劃,希望實現收入來源多元化,並減少對石油經濟的依賴,此後,沙特開始逐步將勞務用工拓展到服務性行業和一些高端行業,醫療行業也在其中。

其次,沙特從海外引入醫療人才,也爲其人口形勢和醫療制度所影響。沙特是全球人口增長最快的國家之一。DataBank數據顯示,1960年沙特阿拉伯人口只有410萬,而從1975到2009年,沙特人口從700萬驟增至2500萬,人口增長了333%。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2021年2月更新的最新數據顯示,沙特阿拉伯人口已達3481萬,其中沙特公民約佔62%,這意味着還有近40%爲外籍人士。

沙特國王哈勒德眼科專科醫院大樓外景 / 網絡

同時,沙特實行全民免費的醫療政策, 在最初這意味着沙特公民無需爲自己的醫療支付費用,隨後,這一政策開始擴大到在沙特務工的勞工羣體。2005年,根據《合作健康保險法》(the Cooperative Health Insurance Act.),政府要求對在沙特工作的所有非沙特國民強制實行健康保險。所以除特殊情況外,絕大多數在沙特的外國人也可以享受免費醫療。

全民免費的醫療制度的施行,加之爆炸增長的人口,帶來源源不斷的醫療需求。根據預測,到2050年,沙特人口預計將增加到5000萬。而當前,雖然沙特49%的人口年齡在29歲以下,但隨着人口老齡化的逐漸加重,未來30年沙特的醫療需求量會急速增加。

另外,沙特當前的醫療儲備能力較之總人口數據,無論在數量還是增長速度上都還遠遠不及。根據“健康界”在2018年採訪沙特有關人士所提供的數據,沙特每1萬人僅有27名醫生和52名護士,病牀數量還達不到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標準的一半。

當下,各類醫護人員和社區服務人員的短缺已成爲海灣嚴重的社會問題,沙特亦不例外,而靠着豐厚的報酬和不錯的發展機會從國外尋找醫療人才,成爲沙特解決問題的方法之一。

發佈在網上的沙特醫院招募海外醫護工作者的廣告 / 網頁截圖

與此同時,尼日利亞的醫護人員正在嘗試逃離。

世界衛生組織最新公佈的數字顯示,尼日利亞衛生醫療體系綜合指數在191個成員國中排名第187名。尼日利亞平均每萬人僅有4名醫生、5個醫院牀位、17名護理和助產人員、1名牙醫和1名藥師。在每萬人擁有醫生數量這單一維度上,儘管沙特已屬後進生之列,但尼日利亞僅爲沙特的1/7,醫療衛生的薄弱狀況可見一斑。

另一方面,尼日利亞是醫生薪酬全球最低的幾個國家之一。

早在2002年,尼日利亞衛生部就警告稱,醫護羣體的外流可能會嚴重削弱尼國醫療系統。維基百科提供的近年數據顯示,僅在美國就有2392名尼日利亞醫生在執業,在英國這一數字爲1529名。

尼日利亞衛生部長Osagie Ehanire / 網絡

不僅醫生涌向國外,患者也一樣:尼國衛生部長Osagie Ehanire去年12月表示,尼日利亞每年因“醫療旅行”而損失的外匯超過了20億美元。總統布哈里本人就以頻繁去往倫敦尋求治療著稱,大部分精英階層都會在患病後首先尋求去國外治療——Ehanire就此提出,成規模的海外醫療是尼日利亞國內醫療系統長期以來得不到足夠重視的原因之一,“全球封鎖正在迫使各國爲基礎的社會經濟和健康問題尋找解決辦法”。

但這被證明只是一種美好期待,而它在尼日利亞並未成真:新冠疫情只惡化了尼日利亞本就薄弱的公立醫療系統,有一部分醫護人員流向了國內私立醫院,而無論私立醫院還是海外醫療,都不是普通尼日利亞人所能負擔得起。

7月起,新冠疫情第三波在尼日利亞捲土重來。同時,多地發生霍亂疫情,脆弱的醫療系統再次遭遇龐大壓力。而在這之前的一年多時間裡,已有數位醫生因防護措施和醫療資源不到位而在抗疫過程中染病死亡,大量醫護人員的工資延遲數月仍無法拿到。與此同時,儘管醫護人員承擔着巨大感染風險,但他們的家屬卻未被納入到國家保障體系之內。

8月1日,在尼日利亞住院醫生協會(NARD)支持下,超過19000名醫生髮起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罷工,但罷工遭到了政府的強硬迴應,從8月2日起,政府對罷工醫生實施"無工作無報酬"政策。9月10日,尼日利亞境內的醫生大罷工持續到第四十天,大量患者在醫院無人照看,醫生在行會的倡議下宣佈返回工作,“給政府解決問題的時間”。但醫生與政府之間的分歧,目前爲止還沒有找到解決方案。

沙特正在此時趁虛而入。在8月24日的招聘會現場,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婦科醫生表示:“在過去的10個月裡,我們大多數人都拿不到工資,那些拿到工資的人只能拿到一半的工資。我需要照顧我的家人。爲什麼政府不關心醫療衛生部門?在經歷了六年的嚴格訓練後,爲了養活家人而奮鬥是不值得的。我已經連續工作了48小時,卻什麼也沒得到。”

一位醫學生在尼日利亞醫院內照顧患者 / 網絡

一位同樣不願透露姓名的兒科醫生說,尼日利亞醫生的工作環境很糟糕,他們別無選擇,只能離開。

多年人才引進政策在沙特成效顯著,根據 Statista發佈的數據顯示,2019年,約有6.3萬名非沙特籍醫生在沙特阿拉伯工作。就我個人在沙特兩個多月以來的體驗來看,幾次測核酸、打疫苗時與這裡醫生有限的接觸中,每一次遇到的都是外籍醫生和護士。

在沙特,醫生的月薪通常能夠達到39,300里亞爾(人民幣67524.74元),其中薪金由最低平均14,400里亞爾(人民幣24741.89元)至最高平均66,300里亞爾(人民幣113915.78元)。

毫無疑問,這是尼日利亞國內無法企及的數字。

過去一年多,全球各種形式的不平等都因大流行而出現顯著惡化,國際醫療不平等只是其中之一。短期內沙特的醫療資源問題或許可以依靠更高的工資和更優惠的政策來解決,但在沙特情況好轉的同時,尼日利亞的問題只會變得更加嚴峻。(責編 / 張希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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