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款好人》導演徐磊:我和甯浩之間有一些“量子糾纏”|對話

作者/曹樂溪

《爆款好人》拍攝張北京誤闖《滿江紅2》劇組那場戲時,導演徐磊收到朋友的消息,問自己是不是在銀河SOHO拍戲,演員有雷佳音。

“我心想說你咋知道的,你在現場?他說不是,我在網上看到路透,都上熱搜了。”

這種「人在家中坐,熱搜天上來」的猝不及防,恰與《爆款好人》呈現的故事形成巧妙互文:

出租車司機張北京喜提網紅體驗卡,通過短視頻的傳播速度一夜爆紅成爲“維權哥”,又因爲帶貨直播的動機被誤解遭受網絡暴力,短短數日內,張北京還是那個樂於助人的老北京人,網絡人設卻是經歷了從“衚衕牛仔”到“社會性死亡”的百轉千回。

長片處女作《平原上的夏洛克》口碑驚豔,《爆款好人》是徐磊正式上映的第二部長片作品,而聯合導演是幾乎沒與人合拍過電影的甯浩導演。爲何選擇將“張北京宇宙”的故事拓展成長片,又如何在與甯浩的「量子糾纏」中,碰撞出鬆弛又幽默的化學反應?

從的哥到網紅

「局氣」是張北京的底色

《北京你好》裡幫汶川孩子圓奧運夢,《北京好人》中爲表舅看病出主意,到了《爆款好人》中,熱心腸的張北京自己攤上事了。

兒子張小景要結婚,前妻卻讓後爹代替自己這個親爹婚禮上臺致辭,這可戳中了張北京的軟肋。租婚車、買昂貴西裝、頂上假髮,使出渾身解數證明自己的張北京,只爲不在小景面前掉份兒,而一場商場假髮鬧劇,讓他意外成了粉絲暴漲的網紅“維權哥”。

“他身上有一些可接受的缺點,比如有點小虛榮,但本色肯定是善良的。”在徐磊看來,張北京的性格很能代表中國老百姓,樂觀善良,熱心好客,願意息事寧人,但做人會堅守底線。

陷入帶貨風波後,張北京本想借着兒子婚禮賣慘洗白,關鍵時刻他卻放棄爲自己辯駁的機會,通過直播反向操作,爲單身母親小琴的香皂事業助攻。

正如徐磊所言,比起“張北京宇宙”的前作短片,《爆款好人》的故事更切中張北京靈魂深處的喜怒哀樂。

“前兩部講的都是他碰上了一個別人的難事,要不要幫一下。這回張北京碰上了一個自己挺根上的價值焦慮,離婚後兒子一直跟着有錢的後爹生活,兩人感情也挺好的,他覺得自己被邊緣化了,就連參加婚禮上臺發言的資格也沒有,他就想奪回做父親的資格。就算再與世無爭,生活也會把他逼到一個角落。”

六旬衚衕大爺被互聯網裹挾進一個輿論紛雜的萬花筒世界:張北京通過幫人維權名聲大噪,有MCN找上來簽約,日收入賺得比跑車多上百倍,但問題也隨之而來。人紅是非多,張北京幫小琴帶貨的好意被不知情的網友誤解甚至謾罵,剛開始他迫切想要找出誰是別有用心的“水軍”、“黑子”,卻發現他們就是生活中的大多數普通人。

MCN公司老闆那句“不要拿生活理解網絡”,點醒張北京,在互聯網入侵大衆生活中,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是兩套邏輯規則。

“生活裡都是人跟人之間很生動的接觸,哪怕是一面之緣,但在網絡世界誰也不知道誰,大家無形間會把一些人性幽暗的地方放大,”徐磊覺得。

但直播、短視頻、大數據算法等新型傳播模式帶來的信息過載與信息繭房,並非絕對意義上的洪水猛獸。

正如電影中張北京遭受網絡暴力,也藉助網絡力量做好事,在日新月異的時代發展中揚長避短,找回真正的自我價值與內心需求,是徐磊通過《爆款好人》想要傳達的意義。

“問心無愧的生活纔是最成功的生活,是我在這個故事裡最認同的一點。哪怕你最後很有錢、很成功,大家都挺佩服你,但如果愧對了朋友和親人,走到人生終點時你會覺得自己這一生其實挺失敗的。”

徐磊身上有着和張北京一樣的局氣。聊到對於「好人」的理解,他認爲做人“不能讓別人因爲認識了你,生活變得更差了”。

“這個標準是挺高的,但還是需要儘量去做到。”

《爆款好人》:

時代碰撞下的生活流喜劇

第三次出演張北京本京,葛優葛大爺發揮一如既往地穩定。而這次與吳磊的老少搭配,則讓更多觀衆看到了生活流喜劇的新鮮感。

讓吳磊來出演張北京的兒子張小景,“好像是寧導選的,”徐磊記得。去年執導第13屆北京國際電影節的主題短片《春日大訂單》,他曾與吳磊有過短暫合作,印象中孩子“挺靈的”,喜歡琢磨表演,身上有與生俱來的陽光氣質與鬆弛感,這讓徐磊比較確信他能駕馭喜劇。

“比如婚禮那場戲,我們後來補拍了一次,補拍的時候他就提出來說,我這個人物可以更鬆馳一點,有點北京小孩混不吝的感覺。當時寧導就覺得都已經拍完了,他還在琢磨這個人物,正好有補拍機會,他就把他的人物又增加了一個維度。”

徐磊也把自己喜歡的演員拉進了「好人局」。比如新派喜劇人金廣發,搖身一變成爲《爆款好人》中的假髮商人,與張北京的極限拉扯令人忍俊不禁。

又比如在王者榮耀新春賀歲短片《新年快遞》中有過合作的楊皓宇,這次在《爆款好人》裡成爲張北京的軍師楊老師,有斯圖亞特名言信手拈來的學究氣,也有對網紅博主如數家珍的煙火氣,反差感十足。

與演員之間的緣分妙不可言,徐磊和甯浩之間的「量子糾纏」更是羈絆頗深。

“我上學的時候就去聽過甯浩導演的講座,當時問了一個關於視聽語言的問題,他很認真地回答,還誇了我一句說這是個好問題。但那時候人很多,我估計他肯定都忘了(笑)。”

作爲影迷,徐磊最喜歡甯浩的第一部長片《香火》。後來自己回老家拍攝處女作《平原上的夏洛克》,找素人演員,用很低的成本拍一個簡單的小故事,“某種程度上就是受到他的啓發”。

2016年,徐磊發過一條微博記錄自己的夢。夢裡他去探甯浩導演的班,還從他那偷師了一招。

現實中兩人真正的邂逅,則是始於2019年,《平原上的夏洛克》在FIRST影展一炮打響,甯浩看過片子後通過朋友聯繫上徐磊,問他要不要過來聊聊,“我說太好了,我當場就打車奔過去了!”徐磊笑道。

此後兩人一直保持較爲密切的合作,2020年甯浩執導的寶馬春節賀歲電影《巴依爾的春節》,徐磊擔任B組導演,2021年徐磊拍攝《地球最後的導演》,甯浩本色出演,一年後的短片《新年快遞》,甯浩與徐磊則是監製+導演的搭檔。

去年甯浩找到自己說要合作拍攝《爆款好人》,已經是好友間多年的默契使然。“從輩分上來說他算我的老師,但我倆歲數差不多,又挺投脾氣的,”徐磊告訴叨叨。“這次又跟寧導合作,又是拍葛大爺,我相信沒人會拒絕這個事。”

在徐磊看來,甯浩對於文化碰撞的荒誕性的捕捉是非常有價值的。“他觀察到的是中國文化比較根上的東西,經常能用一個畫面概括一個時代。也是我挺有同感的點,所以我一直很喜歡他的作品。”

《爆款好人》中也有反映現代化發展進程中的文化碰撞。 張北京這個衚衕土生土長的大爺遭遇互聯網衝擊,成爲網紅後,曾經常戴的北京奧運會志願者帽子換成牛仔帽,“維權哥”化身爲伸張正義的使者,一如電影的英文片名“The Hutong Cowboy(衚衕牛仔)”。

徐磊與甯浩通過這樣的造型細節設計,來呈現老北京人面對的新處境。

“小時候我們看的是葛大爺年輕時候演的片,而葛大爺年輕時可能看的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演的電影,他就會產生一種審美。我們去猜測張北京的喜好是什麼,西部牛仔是符合他的俠義審美的,成爲網紅後的張北京有點用力過猛,也產生了一點喜劇效果。”

與前面的合作各有分工不同,這次作爲《爆款好人》的聯合導演,小到道具與場景選擇,大到故事情節鋪陳,徐磊與甯浩都需要密切討論溝通。

從曾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到如今真的一起合作共事,兩位作者性很強的導演,意外碰撞出默契的化學反應。“拍電影是一件挺累的事,能和待一塊很舒服的哥們一起幹,也算是一種相互陪伴,”徐磊覺得。

「張北京宇宙」之後

奔向喜劇類型片的星辰大海

在「張北京宇宙」裡,故事千變萬化,不變的是張北京對張藝謀導演的執念。

從《北京你好》喊話張導“能不能給咱掃一鏡頭”,到《爆款好人》中希望短視頻“讓藝謀看見”,電影結尾處需要一場戲來體現張北京被網絡時代遺忘,甯浩和徐磊又想到了這個梗。

但如果真讓導演本尊現身,會顯得主題跑偏。

於是就有了張北京誤入《滿江紅2》劇組的彩蛋,文化碰撞的荒誕幽默再次出現,本是古裝戲的《滿江紅》續作移師到銀河SOHO這樣的現代化商場拍攝,上演秦檜穿越大戲,“宰相”雷佳音成了飯圈文化中被追捧的偶像,而曾經跑車都會被路人合影的張北京發現自己無人問津,爆火的網紅徹底“涼了”。

如果張北京的故事還有後續,徐磊想要繼續探討衚衕大爺與時代變革的碰撞。“當時聊過幾個故事版本,其中一個是張北京碰上無人駕駛,本來我覺得離大家生活還比較遠,但現在武漢已經開始試點了,我對這個題材挺感興趣的。”

作爲青年導演,他依然在探索自己的風格。第二部獨立導演長片《前程似錦》在平遙影展上技驚四座,斬獲費穆榮譽·評審榮譽、最佳男演員兩項大獎,被不少影評人認爲是“商業與藝術兼得”的本屆平遙藏龍單元最大驚喜。

《爆款好人》在國慶檔與觀衆相見,徐磊寫了好幾年的劇本《中間人》也即將項目啓動,2024年註定是厚積薄發的一年。

“拍了很多短片後,我知道自己幹不了什麼,自己嗨什麼”他告訴叨叨。“學電影時喜歡很多文藝片,所以一直有這麼一個包袱:我是不是也可以拍一部文藝電影?但現在我覺得我把這個包袱卸下來了,還是拍自己力所能及的東西。”

“現在什麼會讓你比較嗨?”

“目前讓我比較嗨的是喜劇風格”徐磊坦言。“我還是想再拍拍農村,看能拍成什麼樣,想在類型電影上再往前走一走。”

視覺| 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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