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三的感念
(圖/本報系資料照)
1958年金門發生八二三砲戰,我當時出生才半年,父親在八德當兵,母親租屋在軍營旁邊。內人則還在媽媽的肚子裡,未來的岳父是職業軍人,當時艦艇派在金門料羅灣外海,聽他回想在艦橋上,前一分鐘身旁的士官長還在說話,下一分鐘人已陣亡,軍艦經美軍拖到澎湖。有民進黨立委說八二三跟臺灣人(本省人)沒有關係,錯了,那是2300萬人的集體經驗與記憶。
岳父是臺南北門將軍鄉的人,戰後由於鹽分地帶不適合種稻,大家只好出外發展,特別是新興的高雄市,臺南幫與澎湖幫及在地人鼎足三立。出門在外,人不親土親,在政治上不分黨派相互幫忙。所以,這幾天賴總統的3位嫡系子弟兵相繼出事,媒體稱爲臺南幫,內人頗有微詞,質疑他們只是在臺南上過班。
在那還沒有聯考的時代,岳父念北門中學,儘管考上師大,家裡需要有人耕田不讓他去念,只好偷偷溜到高雄報考海軍官校。由於體檢砂眼沒過關當場哭出來,旁邊的外省士官長提醒還有第二次招生,趕緊跟同鄉借50塊,到眼科買眼藥水點才過;畢業後,國家栽培兩度到美國受訓。
岳父曾派駐前線烏丘,每天必須聽氣象預報,後來被羅織偷聽共匪廣播,經過大學長郭宗清力保纔沒事,從此不能上艦艇,留在官校教工程英文。家學淵源,內人的英文比我好。岳父爲人豪爽、古道熱腸,穿起白色的軍服相當英挺,故鄉的人喜歡找他證婚或當點主官,尊稱吳將軍。
我大一就打定主意要追班上這位雄女畢業的同學,她沒反對,只笑說父親很兇、酒量很好,就看你的能耐了;作爲異議分子的我終究瞭解他是國民黨的忠貞黨員,開始練酒量。唸完大三暑假,我初次到她高雄後驛的家拜訪,兩人秉燭夜談到天亮,他的結論是「你這個年輕人很有理想」,就不知是褒或貶。
我們當時一羣人彷彿華倫‧比提所演的《雌雄大盜》沒有明天,不當預官、不國考、也不出國,未來的岳父建議一定要考預官、好好學習帶人的責任感。果真讓我考上步兵排長,步校訓練出來分發野戰部隊輕裝師,很快就移防金門,每天出操構工,值星還要帶着弟兄跑戰備道或跑道,瘦子的身體練壯了。
儘管政治立場南轅北轍,他終於同意把女兒嫁給我、一起出國。然而,翁婿之間難免有無形的隔閡。一回陪老婆過年回孃家,在南部的同志來訪,岳丈老大不高興,原來是訪客車身張貼陳定南選省長的貼紙「400年來第一戰」。30年後,原本理念結合的大哥,竟然因爲我批判民進黨,背後狠狠地插一刀。
記得岳父母到美國參加畢業典禮,在高速公路上,我頂嘴,「爲什麼那麼忠於國民黨?」多年後,我才慢慢了解國家的恩情。近年來,也會有他的官校同學說,「你的女婿不錯,在電視上幫我們講話」。回想當年八二三在金門槍林彈雨下,外省官兵若非多數、至少也是身先士卒,這就是生命共同體的開端。
百年修得同船渡,有幸同生共死。(作者爲政治學者、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