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第四屆臺灣房屋親情文學獎‧佳作】蔡憲榮/椅子
椅子。圖/錢錢
每逢初一十五,在祖先享用過豐盛的飯菜後,就輪到我們在世子孫圍聚一塊,飲食滿桌庇佑。餐桌佔據着廚房的核心位置,家人則對應着各自的角色,落坐在自己的座椅。
桌緣與竈臺僅一步之遙,阿母頻頻往來於兩邊,張羅着每一餐,也編織着她大半的生活。阿爸總是坐在背對竈臺的座位,我則習慣坐在他的對面。
我曾觀察,阿爸左手微顫地端着飯碗時,手肘會不經意抵着左近突兀的頂樑柱。在餐桌上問過幾次,爲什麼整個家裡只有廚房正中立了根柱子?他會解釋,在這個家還是阿公當家作主,而他還爲他的阿爸做工的時候,這裡仍是一座碾米廠。廚房之上曾經堆放數噸的粟仔(chhek-á),需要額外的支撐,纔不至於壓垮廠房。
故事往往點到輒止,後來碾米廠停業,附近收成的稻穀流向另一座巨資企業,我們這家獨資商號,於是蜷身在鄉鎮小街區內,成爲農業時代的印記。
米絞(bí-ká)收掉後,阿公逐步清除設備,和家人重新經營這裡的新生活。阿公生前也是坐在背對竈臺的位子,那個離料理家務的女人最近、也是柱子基礎坐落的地方。阿爸也像我這樣,坐在阿公對面。
阿母還是來回忙活着。她從桌上的碗碟裡各夾舀了一些湯菜到更小一些的盤皿,再把米飯堆塑成塔。我知道她的用意,拿托盤接過家常素菜,走過餐桌、越過那把阿公與阿爸接續坐過十數年的椅子,走上樓,單獨給隨侍在祖先一側的阿爸,一席過節的滋味。
下樓回到餐桌,又看了一眼那把如今空蕩、緊靠桌緣的鐵餐椅。從那些早已鏽蝕而又被焊接補強的疤痕,我想到之前曾想過把它換掉。那些不斷修補、卻一再裂開的骨架,實在很難相信,足以支撐得起阿爸的重量。
阿爸晚年身心頹敗,但不論初一十五,還是平常的日日夜夜,只要有機會我們都儘量一起用餐。而阿母也像照料阿爸的身體那般,悉心維護那把椅子。此前的每一餐,他與它,在那離母親最近的角落,幾乎就是不變的安排。
晚餐都準備好了,我要媽一起坐下來吃飯,也問起了那張椅子。
「就放著作紀念也好。」我們都知道,阿爸會一直都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