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隱入人間

“我等了三年,就是要等一個機會,我要爭一口氣,不是想證明我了不起;我是要告訴人家,我失去的東西一定要拿回來!”

《英雄本色》中的小馬哥的這段話,相信放到現在他也說不出來了,因爲到最後他會發現,這三年,他失去的就是這三年的時間,一切似乎都能拿得回來,但這三年時間又該找誰拿呢?

顯然,大多數人不擅長回答這樣的問題,但他們卻知道該如何去做——重新回到生活裡,看那路邊餐廳重新聚滿的煙火氣、旅遊景點裡新年打卡的人羣、擁擠馬路上目標各異的車主,就知道,人們開始向生活討要他們曾經失去的一切。

當人們紛紛走出去,就再一次塑造了“人間”。

人間這個詞很有趣,由於過於熟悉,會讓人直接跳過它的真實字的組成結構而領略到其內涵。一旦仔細的觀察它,就會發現,這個指代有人的世界的詞,原來並沒有在說人,而是強調了“人之間”,也就是一種有人存在時的那種空洞,也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那段距離。

人間是每個人賴以生存的地方,明顯的,我們也只能存在於他人爲佔據的那個空間。這個有人的世界,就變成了一個填充的遊戲,有人進來,佔據了一個位置,剩下的,依然可以叫做“人間”,而其他的人,也只能尋找那個還未被佔據的獨特空間。

當然填充人與人之間的,不僅僅有空間,還有那些看不到千絲萬縷的聯繫,甚至是互相致病的那些病毒。一場疫情,讓我們看到了“人間”填充之物的豐富、恐怖與希望。

畢竟此前從來沒有一種病毒可以如此迅速的、顯性的感染如此多的人,這就讓“人間”變成了一種可見之物,通過病毒的反應,人間得以被看見。或許這會讓人覺得恐怖,畢竟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無法逃脫病毒的追蹤,但另一方面,“人間”所存在的一些其他東西,比如陌生人的關愛、鄰里間的互助、親友中的鼓勵與扶持,都讓人們在病毒入侵的時候得救。

並不是活的足夠久,就能看到“人間”,這當然需要一些契機與靈性。但根本上,我們每個人所要的一切,“人間”都有,功名利祿、愛恨情仇,皆如戲劇,在“人間”一幕幕的上演,愚蠢的人妄圖把所要的帶離“人間”,而聰明的人卻將自己隱入“人間”。

就像病毒對人的侵襲,在“人間”幾乎是無差別的,任何人,只要身在與他人相處的境況中,都註定無法逃脫。沒有人能夠從“人間”帶走什麼,最終只會發現,自己成了人間的一部分,成爲構成人與人大網的一個小節點,就如每個人也不完全是病毒的目標,而不過是整體傳播鏈條的中間環節而已。

這並不是當人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他,而是當他凝視深淵,他也就成了深淵的一部分。當我們加入“人間”,就成爲人間的一部分,那些我們所欲所求,也不過跟我們一同成爲“人間”,也就是像病毒一般,填充在人與人之間。

當我們想要帶走任何一樣東西的時候,我們就自動的退出了人間,退出了與他人的交織,而那些只有在人與人在場的時候存在的功名利祿,也就可悲的一併消失了。

想要享受所期待的一切,只有深入“人間”,將自己奉獻,纔能有所獲取,而此時,若希望能有片刻的獨享,就也只能尋求一些隱身人間的辦法,即在其中,又置身事外,投入,卻不沉浸,享受,也保持清醒。

過去的三年,疏離的人們讓“人間”搖搖欲墜,而當人們迫切的想要拿回這失去的三年的時候,只能親自重回“人間”,或縱情一場,或謹慎前行,當然,一些細微的快樂,只有在隱入人間,才能獨自體會。